韩伟定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一首耳熟能详的童谣,把我带回到记忆中的外婆家。 我的童年是在外婆家度过的。 记得那是在宁波西乡,一个叫新庄的小村子。一条小河,静静地从外婆家门前流过。小河好像属于南塘河的支流。顺着小河一直往北转东,可以到达宁波南门外,如今的南塘老街。河边倒L形的一组平屋中,住着三户人家,外婆家位于L形正中间的转角处。进门是厅房,厅房左边是正房,右边是偏房;紧靠偏房外,有一条长长的暗弄堂,穿过弄堂,便是灶跟间。 灶跟间 泥土地的灶跟间,灰褐色的地面,平平坦坦。屋子又长又深,十分宽敞,一家人洗汰煮烧吃喝都在那里。一个长长的两眼大灶,显得特别耀眼。靠壁有一堵白墙,墙上贴有灶君画像。灶台上,有煮饭、烧菜的两个大镬。那镬又大又深。饭镬里放着圆圆的竹制羮架,羮架下面煮饭,上面可以蒸鱼蒸淡包,盖的是桶状的高镬盖。等到饭煮好,羮架上的鱼和淡包也就一起蒸熟了。那灶台设计得挺巧妙,两只大镬中间靠灶壁边,还嵌着一只小小的汤锅。这是一只黄铜做成的圆柱形的小锅,里面放满水,饭菜烧好,汤锅里的水也沸腾了,洗脸洗脚滚烫滚烫,比现在的电热水器还好用。 我最喜欢与外婆一起,肩並肩坐在灶跟里烧火。烧火多用的是稻草,偶而也用一些木柴。烧火的辅助工具是火栝,又细又长,顶端有一个丫形叉口,便于在灶膛里拨弄燃烧中的柴火。人坐在灶膛外的小矮凳上,脸往往被灶膛里的火苗映得通红。在滴水成冰、数九严寒的冬季里,灶膛边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灶跟间里,有一只大大的用来装草木灰的火缸,黑色的火缸有一半是埋在地下的。火缸里如果堆了刚从灶膛里出来的闪着火星的热灰,就可以用来焐粥。头夜在瓦罐里放些米,再放上水,盖上盖子,焐在火缸的草木灰里。第二天早上,从草木灰里取出瓦罐,一打开盖子,立见袅袅热气升腾,一瓦罐晶莹黏稠的粥就可以盛出来吃了。火缸里还可煨年糕,煨芋艿头,煨番薯。那灰头土脸、熟透了的煨番薯,外面的皮是黑里透红。剥开有点焦味的表皮,就露出白的或黄的“薯肉”,一股淡香扑鼻而来。咬上一口,香喷喷、软松松、甜蜜蜜、热乎乎的滋味,瞬时涌向舌尖。 河埠头 外婆家小河边,有一处石块砌成的河埠头,像河中生出的一个“耳朵”。走下三四级踏步,便能触摸到河水。一阵微风吹过,河面上会泛起层层涟漪。偶尔可见小鱼小虾成群结队游近水面,一种伸手可及的样子,但徒手往往是抓不住的。河埠头主要是用来洗菜洗衣的,女人们身子蹲在临水踏步上,边洗边谈天说地,似乎有洗不完的衣服,说不完的话题,笑不完的趣事。河埠头上空,天天荡漾着串串欢声笑语。 河埠头另外一个用途,是作为停泊航船的码头。那时,航船是去城里唯一的交通工具。傍晚,我常常站在河埠头上,面朝宁波方向,翘首以盼航船的到来,看看船老大有没有捎带来在城里做厨师的外公的拿手菜——葱烤河鲫鱼。盼着盼着,鼻中仿佛己闻到鲜嫩香酥略带酸甜的白醋味和香味浓郁的小葱味,口水就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烟杂店 小桥头 离河埠头不远,在两条小河的交汇处,乡民叫“后桥头”的地方,有一爿店小货多的小小烟杂店。烟杂店除了经营油盐酱醋、香烟老酒外,糖果糕点也不少。有一种插着一根圆圆的细长木杆的小糖,外面包裹着印有彩色图案文字的漂亮糖纸,是当时最时髦的糖。好吃又好看的棒头糖,让我时常光顾小店,有了零花钱就会去买。往上跨二格踏步,到了小店门前,迎面就是高高的柜台。我踮起脚尖,举起小手,递上一只角子,得意地叫一声老板:“买一件棒头糖!”老板接过角子,转身从货柜上拿出棒头糖,交到我手中。接过棒头糖,我边走边跑,还未到家,就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舌尖舔着圆圆的糖,甜丝丝的滋味,即刻口齿流香。大人们常常告诫:“棒头糖只能舔,不能咬!”当初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长大成人后才晓得,这无非是延长“吃”糖的时间,让一分钱的效果最大化而已。 当我快乐地舔着棒头糖,傲视路边小朋友淌着口水盯着我,我心中洋洋得意的感觉油然而生。 小店附近,一座石桥横卧在小河上。这座名为“云锦桥”的石桥,不算很高,上下桥只有六七格踏步。桥面两旁的石栏杆,低矮而宽阔,栏杆面的宽度,足有手掌展开的长度,屁股坐在上面绰绰有余。一到晚上,河畔桥边,月光映照,繁星点点,微风徐徐。劳累了一天,吃过晚饭的乡民纷纷来这里乘凉。桥两边长长的石栏杆,就是搬不走的矮凳。不一会儿,桥栏就坐得满满当当了。老人们架起二郎腿,摇着大蒲扇,一边不断掸去停在身上的苍蝇蚊子,一边咧开缺牙瘪嘴,不停地诉说东家长、西家短,滔滔话语,就像桥下的河水流不完。 爱动的小孩子则不然,自管自在桥上桥下奔跑戏耍,追逐打闹,引得外公外婆、阿爷阿娘们不断嚷嚷着:“慢慢奔,当心跌煞!” 读书郎 新庄小学堂就在外婆家河对面,看似很近,但还要沿着河边斑驳的石板路,走过喧闹的河埠头,路过烟杂小店,上下石桥,绕一大圈才能到达。记得我六岁那年在新庄小学堂读一年级。“外孙皇帝”读书,是家中一件重大事件。买书包,做新衣,添文具,全家动员,不亦乐乎。开学第一天,我身穿漂亮新衣服,肩背着崭新书包,由外公、外婆、母亲三个大人陪同,一行人浩浩荡荡赶赴学堂。走在队伍前列的外公,肩上还挑着一副担子,两只藏箱篮里装满年糕、粽子、馒头、糖果、糕点以及绍兴老酒等众多好吃东西。据说这是新生上学的乡规惯例,个个新生都是人手一担。多少担子,多少担当,多少殷切期盼哟!多少美好愿望哟!那一天学堂上空,久久飘逸着一股股诱人的香气,望子成龙的共同心愿,仿佛在香气中缓缓升腾。 一年级期末大考,我得了全校第一名,语文、算术各得了100分。欣喜若狂的我,一手拿着成绩报告单,一手拎着书包,一路奔跑,大步奔向外婆家,迫不及待地向大人们报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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