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七曜

    35年前的这个季节，我们面临毕业，穿上白衬衫，年轻的身影如一溜儿的白兰花初放，照亮了整个校园。提早拍完毕业照，又上了一段时间的复习课，然后各自回家休息两天，等第三天去十五公里外的裘村中学参加中考。

    我们村有六个同学，但其中一个决定不去参加中考了。那时候，父母亲并不怎么重视孩子的学习情况，采取的都是“放羊政策”，所以学习上从来没有什么压力。像我这种没有自制力的人，这成绩肯定是不怎么样的。其实，同村在读初一的同学并不止六个，而是有十几个。只是，他们读了半年或一年都不读了。有的哼着《牧羊曲》去南山放羊，有的骑在牛背上唱着“牛儿还在坡上吃草……”去牧牛，也有的本着“少年出家，意气风发”去学手艺，如学泥水匠、木匠、篾匠、箍桶匠等。

    有一个女同学，眼睛乌溜溜，皮肤白白的，每次总考第一名，可她初中读了一个学期竟然也不读了。她妈妈还笑嘻嘻地对旁人说，“娘子头”（对小姑娘的一种称呼）认识几个字就可以啦，多读书有什么用啊！我那同学安静地低着头站在她妈身旁，含羞地默认，竟然没有一点反抗意识。也许是她比较懂事吧，想出去做工，为家里分忧。

    我跟四姐早早约好了，我中考的时候必须把自行车借给我。四姐比我大三岁，三年前初中毕业后，没有去参加中考直接去邻镇服装厂上班了。四姐总是向我炫耀：我们村里女生初中毕业的没有几个，而她就是其中一个。给人的感觉她就是大学毕业生一样。那时候，我们村里根本没有人考上过大学，连中专生都没有。而父亲，有时候在两杯烧酒下肚后，一阵慨叹，接着吟哦起“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样的诗句。

    第三天，早早地和另外几个同学骑着自行车，沿着海边凹凸不平的公路欢快而行。感觉不像是去参加中考，而是去旅游，我还特意戴了一副太阳镜。顺便提一下，这太阳镜是姐姐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我如获至宝。至今还记得当年的语文老师卓厚瑶老先生在考场的进口处夸我：这太阳镜不错，骑着自行车飞奔而来，既威武又帅气。自然，我的心里是美滋滋的。

    上午考完后，离家近的同学都回家吃午饭去了，也有的去亲戚家蹭饭，也有的从家里带了几个甜饭团（把糯米饭揉捏成团，在撒上芝麻和黄糖的盘子里来回滚动几下）或镬焦饭团充当午餐。我们几个就像“有钱人”，决定到五百米外镇上的饭店去打“牙祭”。我们倾囊而出，每个人点了两大碗白米饭和一小碟榨菜，豪情万丈地在国营饭店里面“潇洒”起来。饭店里的工作人员都笑了，还彼此私语着。估计是他们觉得我们这种寒酸的点法太可爱了，但绝对没有嘲讽我们的意思。有一个同学吃饭慢吞吞的，像是难以咽下的模样儿。店里的大厨偶尔出来一下看到了，端出来一大碗加了猪油渣的油光闪亮的青菜汤，给我们免费享用。宁可食无馔，不可饭无汤。这对于几乎每天都是吃白菜咸齑和土豆蘸酱油过日子的我们来说，像是尝到了龙肝凤髓汤。调羮和筷子像落雨点似的飞向那里，顷刻之间，如河落海干。我眼疾手快，看到碗底旁还有一块泡得发黄发亮的猪油渣，赶紧伸筷夹过来，窃喜着含在口中，乐在心中。

    在考场，还碰到了以前教过我们英语的裘尧力老师。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他的大字写得很好，颇有名气。尽管他已经调离了我们学校，但还特意把我们这些曾经的学生召集起来，给我们讲了些在英语考试中需注意的一些细节问题。至今还历历在目，感怀于心。

    中考像是赴一场热闹的盛筵，就这样结束了，感觉自己考得并不怎么样，但已置于脑后。一路铃声，一路歌声，伴着落日的余晖和海港习习凉风踏车而回。海风不会悲伤，海鸥盘旋欢叫，那里有我们年轻的誓言和灿烂的欢笑；而眼神，坚定地和海潮一起去了远方。

    几天后，我背了一个装有几件衣服的编织袋，坐上公共汽车去建筑工地找在那里打工的二姐夫。母亲说，暑假开始了，闲着没事，得去挣点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