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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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7月0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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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陆烨

    南方到了梅雨时节,总是湿漉漉的。周五下班,依然与晚高峰相遇,驱车一小时后,来到熟悉的门口,母亲一脸笑容地打开门,父亲则在厨房里忙碌着。“爸,少做几个菜!”“知道了,马上好!”

    从厨房到餐厅,母亲欢快地进进出出。一会儿,香煎牛排、酸菜鱼、盐水虾、海蜇拌青瓜、小葱土豆饼、红烧油面筋、雪菜芦笋,一道道美食把桌子铺得满满当当。

    弟弟一家先后脚进了门,读高二的孩子忍不住嚷嚷:“爷爷做的菜,闻着都流口水了。”

    “大厨”从闷热的厨房出来了,洗把脸,换件T恤,这才入座。每周五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为了这顿晚餐,年过七旬的父亲会在本子上先写好菜谱,有时还跟着电视学些新菜。看着我们吃得唇齿留香,父亲的脸就像秋天的菊花,心满意足地绽放着。

    自从母亲确诊患了阿尔兹海默症,烧菜的活儿父亲全包了,母亲帮着打打下手。她常常想不起要拿什么,也想不起东西放在哪,一遍遍唤着父亲的名字,问了又问。

    父亲是吃过苦的。爷爷早逝,奶奶体弱,靠着大伯赚钱养家。十七岁时,经亲戚介绍,他从无锡来到宁波一家军工企业。那时,他的体重只有七十七斤。

    不用饿肚子,还能学手艺,父亲怀着感恩心,没日没夜地在车间里忙碌。最初他做钳工,长时间保持一种姿势,造成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变形,以后再也无法伸直。父亲是那批入职同事中第一个入党的,二十岁出头,就作为党代表出席了总部的党代会。

    也许是见过太多的病痛,父亲很注重锻炼。等我和弟弟长大了,晨跑的队伍中,就多了两个小尾巴。

    夏日,天亮得早,听着鸟鸣,他一咕噜就起来了;到了冬天,听风就冷,父亲总有办法让我们不偷懒。匀速跑、变速跑,父亲在前,我在中间,小我三岁长得胖乎乎的弟弟落在最后。

    挂个沙袋,绑个篮球,水泥台上搭块木板变成乒乓台,父亲想着法儿让我们在家边玩边练。如今我和弟弟都把运动当成习惯,才懂得年少时那些苦没白吃。

    一天清晨,我们仨从家门口出发,跑了5公里,抵达海边时,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海面上泛着金光,四周格外安静。父亲扭过头,微笑着说:“今天我们每个人唱首歌吧,我先唱!”

    他清了清嗓子,面朝大海,“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那是我第一次听见父亲唱歌,歌声悠悠,如泣如诉,那画面像烙印一般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那时军工企业都在山沟沟,父亲在住处后面的坡上开出一小块地,种上丝瓜、扁豆、西红柿。周末,一家人上山除草、松土、浇水,到了收获的季节,菜园里挂满果实,绿的、红的、紫的,热闹得很。

    搬到城里后,父亲在楼下空地上种了马兰和香椿。春天里,马兰拌竹笋,香椿炒鸡蛋,不光让家人有了口福,还体验到了劳动的乐趣。

    小区有块地,下面是化粪池,父亲就买些盆,种上花花草草。春夏时节,红的月季、紫的绣球、白的栀子,还有香气扑鼻的白兰花,最不起眼的地方,变成了大伙儿最喜欢的花园。

    父亲出过一本书,很薄很薄,只印了一百册,那是父亲怀念奶奶的文字。钢笔字一笔一画地写满五十几张纸,好多处字迹模糊了,又在旁边重新标注。《我的母亲》是父亲在奶奶离世四十周年时完成的。近六万字,配两张图,一张是父亲和奶奶唯一的合影,另一张是奶奶一个人的画像,都是黑白的。

    “听母亲说,小姐姐那时发着高热,一直说胡话,‘我要吃肉’,母亲赶快答应着。等她从街上急急忙忙买来一块肉,小姐姐已经闭上眼了……”文字记录着不曾忘却的苦难,因为一场疾病,他十岁的小哥、六岁的姐姐,在短短十八天里先后离世。或许奶奶的不幸感动了上苍,四十高龄又诞下一子,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只读过两年半初中,工作后自学完成高中、大专课程。写这篇长文,他花了多少时间,我不清楚,但一定有无数个夜晚,他流着泪,思念着天堂里最爱他的人。

    如果说父亲是一本书,阅读半生,我才渐渐懂得。每每感到孤独无助时,总会想起坚强而乐观的父亲,想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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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