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1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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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7月11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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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宋从辽,岂不为胜

——吴用的心机(之五)

绘图 吴玉涵

    □胡杨

    上回我们说到,吴用通过谋求朝廷招安,抬高了梁山和自己的身价。但是,梁山受了招安之后,朝廷不但没有兑现原先的承诺,反而是处处为难梁山,排挤梁山。所以,吴用对朝廷是深感失望的。

    于是,宋江、吴用就听从宿太尉的安排,带着梁山大军北上征辽去了。在征辽途中,发生了一件对吴用来说影响深远的事情,从而让我们进一步看清了吴用的面目。

    第五,吴用弃宋从辽的心思,暴露了吴用投机者的心态。

    梁山大军从东京出发以后,一路势如破竹,取檀州,破蓟州,在辽国如入无人之境。大辽国主见梁山大军如此威猛,便想劝降宋江,以为已用。诚如欧阳侍郎所说的:“郞主若得这伙军马来,觑中原如同反掌。”

    于是,大辽国主就派能说会道的欧阳侍郎,前来蓟州府游说正在城里领兵休整的宋江。欧阳侍郎见了宋江之后,先是向宋江表达了辽国对宋江的渴慕之意,赞扬了宋江在水泊梁山替天行道的忠心之举。然后,欧阳侍郎分析了眼下宋朝奸佞当道的不堪现状,说道:“如此奸党弄权,谗佞侥幸,嫉贤妒能,赏罚不明,以致天下大乱。江南、两浙、山东、河北,盗贼并起,草寇猖狂,良民受其涂炭,难以聊生。”

    接着,欧阳侍郎剖析了宋江受招安后尴尬处境的原因,说道:“今将军统十万精兵,赤心归顺,止得先锋之职,又无升受品爵。众弟兄劬劳报国,俱各白身之士。遂命引兵直抵沙漠,受此劳苦,与国建功,朝廷又无恩赐。此皆奸臣之计。”

    然后,欧阳侍郎向宋江指出了功成回朝后的可能遭际,说道:“若沿途掳掠金珠宝贝,令人馈送浸润,与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可保官爵,恩命立至。若还不肯如此行事,将军纵使赤心报国,建大功勋,回到朝廷,反坐罪犯。”

    最后,欧阳侍郎就向宋江抛出了辽国的橄榄枝,希望宋江他们能辅助辽国,说道:“欧某今奉大辽国主,特遣小官赍敕命一道,封将军为辽邦镇国大将军,总领兵马大元帅。赠金一提,银一秤,彩缎一百八匹,名马一百八骑。便要抄录一百八位头领姓名赴国,照名钦授官爵。”

    芥子园本在欧阳侍郎的这段话语之下有个眉批,批得非常在理:“透心彻骨,真堪流涕,当与蒯通说韩信并传。”

    可以说,欧阳侍郎的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中肯,抛出的劝降条件也不可谓不优渥。但是,宋江听了欧阳侍郎的这一番长篇大论之后,既不拒绝也没答应欧阳侍郎的劝降要求,而是巧妙地打了个太极,说道:“今蒙郞主赐我以厚爵,赠之以重赏,然虽如此,未敢拜受,请侍郎且回。即今溽暑炎热,权令军马停歇,暂且借国王这两个城子屯兵,守待早晚秋凉,再作商议。”

    有的看官看到这里,可能就要问了,既然宋江是个忠义之士,那么,面对着欧阳侍郎的劝降要求,宋江为什么不严词拒绝呢?

    其实,宋江这样做,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因为,面对欧阳侍郎的劝降要求,宋江早已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好好利用一下这个送上门来的难得机会,将计就计地顺势破了霸州城。宋江这太极,打得可真够有水平的。

    所以,小说编写者写到这里,忍不住要这样赞扬宋江道:“辽王若问归降事,云在青山月在楼。”

    袁无涯本的回末总评则如此写道:“公明忠义性生,真可百折不回。”余象斗本也有类似的评语:“欧阳侍郎之言岂是说客,后实应其言矣。奈公明乃一忠义之士,须知后日果如此而不反,而归之。”都评得很到位。

    不过,虽然宋江听了欧阳侍郎这番言辞恳切的劝降言语无动于衷。可是,有个人听了之后,却动心了。这个动心的人,就是吴用。

    欧阳侍郎走后,宋江就问吴用:“适来辽国侍郎这一席话如何?”吴用听了,长叹一声,低首不语。

    宋江见状,便问吴用道:“军师何故叹气?”

    吴用答道:“我寻思起来,只是兄长以忠义为主,小弟不敢多言。我想欧阳侍郎所说这一席话,端的是有理。目今宋朝天子,至圣至明,果被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奸臣专权,主上听信。设使日后纵有成功,必无升赏。我等三番招安,兄长为尊,只得先锋虚职。若论我小子愚意,弃宋从辽,岂不为胜,只是负了兄长忠义之心。”

    吴用说的这席话,如果单从吴用的角度来看,应该说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受了朝廷招安之后,朝廷并没有把宋江他们当作国之重臣而委以重任。朝廷里的那些“奸佞之臣”时时排挤他们,处处打压他们,可以说把宋江他们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对宋江他们来说,刚受招安时的那番无限风光,此时早已成了昙花一现的过眼云烟。这奸佞专权的现实社会,留给宋江他们的只能是无边的失落和无奈。

    宋江他们应该忘不了,才受招安,朝廷就要将他们各自拆开的不公和蛮横。宋江他们更忘不了,在陈桥驿洒泪斩军校的那份屈辱和郁闷。宋江对那军校所说的“他是朝廷命官,我兀自惧他”的言语,读来真的是令人落泪。

    吴用所说的“设使日后纵有成功,必无升赏”的判断,未尝不是宋江他们可以预料的最终结局。所以,面对这样一个令人无望的不堪局面,吴用弃宋从辽的想法,也未尝不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选择。

    但是,宋江却明确反对吴用的这种投机心态。宋江说道:“军师差矣!若从辽国,此事切不可提。纵使宋朝负我,我忠心不负宋朝。久后纵无功赏,也得青史上留名。若背正顺逆,天不容恕!吾辈当尽忠报国,死而后已!”

    吴用见宋江的态度如此坚决,只得赞同宋江将计就计以破霸州的计策,说道:“若是兄长存忠义于心,只就这条计上,可以取他霸州。目今盛暑炎天,且当暂停,将养军马。”

    不过,虽然吴用最终为宋江的一片忠义之心所感动,没有迈出弃宋从辽这一步。但是,吴用的投机心态,却已在那番言语中暴露无遗了,成了吴用永远都洗脱不掉的人生污点。

    所以,容与堂本在此处有个眉批是这样写的:“我道这人不妥当。”这话应该是说得有道理的。

    有的看官看到这里,可能就要问了,既然吴用是个投机主义者,那么,在宋江被高俅那帮“奸佞之臣”毒死之后,吴用为什么不转而去抱高俅他们的大腿,反而要在宋江的坟前自缢身亡呢?

    我们觉得,吴用之所以会这样做,主要是有这样两个原因:

    一是,吴用从卢俊义、宋江等人的遭遇中,清醒地看出了蔡京、高俅那些“奸佞之臣”不容梁山英雄的真实意图。在这个“冠屦倒施,大贤处下,不肖处上”(李卓吾语)的社会里,吴用永远都不可能得到蔡京、高俅这类人的赏识和青睐。所以,吴用与其到时候也像宋江、卢俊义那样被这些“奸佞之臣”所害,那还不如就在宋江坟前自行了断来得更加的清爽。因为吴用这样做,至少还能落得个“一世清名”。

    对此,花荣也看得很明白。就在宋江坟前,花荣对吴用这样说道:“朝廷既已生疑,必然来寻风流罪过。倘若被他奸谋所施,误受刑戮,那时悔之无及。如今随仁兄同死于黄泉,也留得个清名于世,尸必归坟矣!”

    二是,吴用虽然是个投机主义者,但是,吴用的骨子里却还是个重感情、讲义气的人。吴用在与宋江的朝夕相处中,深为宋江的忠义之心所感动。所以,当宋江以“纵使宋朝负我,我忠心不负宋朝”的忠义之心,反对吴用弃宋从辽的想法的时候,吴用也就转而认同了宋江的意见,坚定地跟着宋江一心忠君报国了。

    因此,当吴用发现他的公明哥哥已经离他而去了之后,吴用的心里是万分痛苦、倍感失落的。吴用在宋江坟前的那番表白,真真表明了他的心迹:“吴用是一村中学究,始随晁盖,后遇仁兄,救护一命,坐享荣华。到今数十余载,皆赖兄之德。今日既为国家而死,托梦显灵与我,兄弟无以报答,愿得将此良梦,与仁兄同会于九泉之下。”

    此时的吴用举头环顾,却再也找不到昔日梁山上那帮意气相投的兄弟了。吴用看见的,只是蔡京、高俅这些“奸佞之臣”在庙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身影。于是,对吴用来说,还是追随着宋江同赴黄泉,尚能找到一丝丝情感的慰藉。这也就是小说所写的“一腔义血元同有,岂忍田横独丧亡?”的本意。吴用之情,这样看来也算是真切的了。

    对吴用的评价,和尚怀林讲得还是比较到位的:“至于吴用,一味权谋,全身奸诈,佛性到此,澌灭殆尽。”(见《明容与堂刻水浒传》卷首)

    这吴用的投机心理,说穿了就是一个智者的失智之处。所以,可悲,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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