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

    上回我们说了梁山“鼠辈蚤类”好汉中的时迁。现在，我们再来说说白胜和段景住的情况。

    先说白胜。

    白胜是梁山元老级的人物。早在智取生辰纲的行动中，白胜就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正是白胜的高超演技和那桶蒙汗药酒的作用，才使得智勇双全的杨志最后只得望冈兴叹，落败而走。

    生辰纲案发后，白胜被济州官府捕获。但是，白胜尽管被做公的连打了三四顿，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却宁死也不肯招供晁盖等七人的姓名。由此可见白胜的骨头之硬、义气之重。哪里像宋江、卢俊义等人，被抓到官府刚一挨打，就乖乖地屈打成招了。为了能使自己免受皮肉之苦，宋江、卢俊义等人甚至还不惜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所以，金圣叹是这样赞叹白胜的：“白胜之所以得于一百八人也。”余象斗本的批语也赞赏道：“白胜受重刑而终不招保正等，此处见白胜真丈夫也。”

    在战场上，白胜也有出色的表现。

    小说第五十二回，宋江打高唐州时连败了两阵。宋江怕高廉夜里会来劫寨，就传令杨林、白胜留下看寨，其余人马全都退回旧寨休息。

    当天夜里风雷大作，杨林、白胜带着三百余个小喽啰埋伏在草丛里，那高廉果然领着三百神兵杀入寨里来。

    杨林、白胜见了，大声呐喊起来。高廉怕中了埋伏，就赶紧回撤。杨林、白胜他们就朝着高廉他们乱箭齐射，一箭正中了高廉左肩。然后，杨林、白胜带着小喽啰们又冒雨追杀，大获全胜。事后，宋江分赏了杨林、白胜。

    各位看官，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正是杨林、白胜的这一通乱射，射中了高廉的左肩，才给宋江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终于找到了攻克高唐州的良策。否则，宋江的结局肯定是不堪设想的。

    小说第八十六回，卢俊义、徐宁等十二个头领和五千军马被困青石峪。白胜遵从卢俊义的将令，一个人冒死从山顶上滚将下来，寻路报信。最终，白胜引领着宋江军马，杀进青石峪，救出了卢俊义。卢俊义见了宋江，放声大哭道：“若不得仁兄垂救，几丧了兄弟性命！”

    小说第一百十五回，卢俊义攻打独松关失利，连损了董平、张清、周通三员大将。这白胜便与时迁、顾大嫂等人从小路摸到关上，在半夜里放起火来。

    那些守将见关上火起，知道宋兵已经过了关隘，于是就一起弃关逃走了。白胜与时迁乘势活捉了守关将领卫亨，从而一举打破了独松关。

    由此看来，对梁山而言，这白胜如果没有功劳，那应该也有苦劳吧？但是，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这白胜的功劳，哪怕是苦劳，又有谁能看得见，还有谁能记得住呢？

    最后，再来说说段景住。

    段景住的第一次出场是在小说第六十回。宋江在芒砀山降了混世魔王樊瑞，得胜回师，到了梁山泊边时，遇到了段景住。

    原来，段景住在北地盗得了一匹能日行千里的好马，唤做“照夜玉狮子马”。段景住本想把这匹马献给宋江，作为晋见之礼。但是，路过曾头市时，这马却被曾家五虎抢了过去。

    于是，段景住就来向梁山求救了。由此就生出了后文“晁天王曾头市中箭”、“宋公明夜打曾头市”这两个重要的关节。

    小说中，段景住最出彩的一次，是在小说第八十回。

    当时，梁山为了三败高太尉，就想派人去骚扰高太尉打造海鳅船的船厂。于是，宋江提议可让时迁、段景住两人来完成这个任务。

    宋江道：“可教鼓上蚤时迁、金毛犬段景住，这两个走一遭。”

    吴用道：“再叫张青、孙新，扮作拽树民夫，杂在人丛里，入船厂去。叫顾大嫂、孙二娘，扮作送饭妇人，和一般的妇人，杂将入去，却叫时迁、段景住相帮。”

    但是，时迁、段景住到了船厂实地察看了一番之后，觉得要干成这件事，还是要临机处事。

    于是，两人便商议道：“眼见的孙、张二夫妻，只是去船厂里放火，我和你也去那里，不显我和你高强。我们只伏在这里左右，等他船厂里火发，我便却去城门边伺候，必然有救军出来，乘势闪将入去，就城楼上放起火来，你便却去城西草料场里，也放起把火来，教他两下里救应不迭。这场惊吓不小。”

    果然，时迁、段景住在城里放的那两把火，再加上孙、张两对夫妻在船厂里放的那把火，着实把高太尉他们烧得焦头烂额、疲于奔命。所以，宋江见了大喜，事后专门设宴，款待了时迁、段景住等六人。

    但是，后来无论是征辽，还是平田虎、平王庆、征方腊，好像时时都有段景住的身影，但却又处处看不清他的容颜。他好像只是个虚空的存在，默默地陪伴着梁山的起起伏伏、悲欢离合，直至后来在钱塘江里溺水身亡。

    但是，不管怎么说，无论是从白胜、时迁、段景住这三个“鼠辈蚤类”上梁山后所作的贡献来看，还是从他们自身的表现来说，他们在梁山的排位，说什么也不应该低到地煞星最后三位这样的地步。

    因为，在梁山上的表现要比他们三个差、贡献要比他们三个小的人，还是多了去了，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比如石将军石勇、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铁扇子宋清、小遮拦穆春，比如金眼彪施恩、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活闪婆王定六、险道神郁保四，等等，他们这些人对梁山的贡献，显然要远远小于白胜他们仨。但是，这些人的排名，却又远在白胜他们仨之上。

    那么，小说编写者为什么要将白胜这三个人的位子，排得如此之低呢？其实，小说里是有现成答案的。

    宋江在小说第四十七回所说的那句话，就道出了其中的隐情。

    当时，晁盖要杀了把着梁山泊好汉的名目去偷鸡吃的杨雄、石秀两人。

    于是，宋江便劝晁盖道：“不然。哥哥不听这两位贤弟却才所说，那个鼓上蚤时迁，他原是此等人，以致惹起祝家那厮来，岂是这二位贤弟要玷辱山寨？”

    各位看官请注意，宋江说的这段话里，有一句很重要的言语，那就是“那个鼓上蚤时迁，他原是此等人”。

    原来说一千道一万，那时迁虽然也可勉强算作个好汉，但是，在宋江等人的眼里，“他原是此等人”，他时迁身体里流淌着的，永远都是那贼人的血，永远只能是个不入流的“此等人”。

    所以，在宋江看来，时迁有偷鸡吃的不齿行为，是不足为奇的事情。而出身清白的杨雄、石秀两人，断不会为此玷辱了梁山的名声，尽管他们也一起吃了祝家店里那只报晓的公鸡。

    那白胜在梁山所受的冷遇，比时迁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白胜在济州府被捕之后，宁死也不肯招供晁盖等七人的姓名。但是，正因为他先前就是个赌徒，所以，哪怕是他上了梁山之后如何的努力，也仍洗脱不了那曾经的污垢。

    小说第八十三回，梁山泊全伙受招安后，宋江想回梁山去处理一些诸如安放晁盖灵位等等相关的事宜。

    小说写道：“再说宋江聚众商议，所带还山人数是谁。宋江与同军师吴用、公孙胜、林冲、刘唐、杜迁、宋万、朱贵、宋清、阮家三弟兄，马步水军一万余人回去。其余大队人马，都随卢先锋在京师屯扎。”

    这宋江回梁山处理事情，安放晁盖灵位，所带的全是梁山晁盖时期的人马，但是却独独少了白胜一个人，又偏偏多了个与晁盖时期的梁山并无什么干系的自家小弟宋清。可见，在宋江的心目中，白胜的地位低到了何种的程度。

    段景住的遭遇也一样，虽然段景住所献的那匹照夜玉狮子马是宋江的最爱，但是，只是因为段景住以往那段盗马为生的经历，所以，他也就只能永远背着那“盗马贼”的名号，在梁山上不受人待见。

    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白胜、时迁、段景住这些“鼠辈蚤类”的人生遭际，其实反映的就是梁山真实的生存环境。

    那梁山看上去好像是一个公正公平的大乐园，是一个颇为有些人所称颂的“八方共域，异姓一家”的乌托邦社会。但是，不容否认的是，在梁山的骨子里，却处处荡漾着世俗无情的冷光。而这一切所折射出来的，正是小说编写者真实的内心世界、真实的价值取向——在任何地方，人原来都不是生而平等的。

    这，就是白胜、时迁、段景住这些“鼠辈蚤类”的文学意义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