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8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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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8月08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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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夜班

    此刻雷声大作,震得人的脚底微微发麻。伴随着阵阵大风,滂沱大雨从空中倾泄下来。雨水从已关上了门与窗户的缝隙中渗透进来。我将盛了雨水的铝饭盒放在两块砖头中间的空隙上,俩人开始生火烧菜。

    用砖头将几根湿竹竿砸成方便燃烧的碎竹片,桌上的旧报纸正好作引火柴。将淋湿的竹片点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火柴点了一根又一根,还潮了的旧报纸冒着微弱的火苗,努力烘烤着湿竹片,发出丝丝声。阵阵浓烟加上缕缕水蒸汽让屋子变得烟雾缭绕。我们趴在地上,嘴对着简易土灶用力吹气。被浓烟熏出了的泪水、头发上滴着的雨水及额上的汗水混合在一起,沾满了一脸。我俩彼此望望对方,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忍不住相视一笑。终于,当还剩最后一根火柴,一叠旧报纸几乎快用完时,碎竹片燃烧了起来。

    红色的火苗不断向上跳跃着,温暖地照耀着我们的脸庞,显得十分可爱。用手掰下的一片片菜叶放入铝饭盒里烧熟后,一股诱人的炊香便在屋内漫延开来。我俩迫不及待地用手捞起青菜,呼呼吹几下便塞进了嘴巴。一顿狂饮暴食,第一锅佳肴顷刻告罄。

    咦,稍稍垫入一点肚子后,发现白水煮熟的青菜里似乎少了点什么,“未放盐。”我俩异口同声地说。是的,起初饥不择食时未品尝出来,这回才觉得未放盐的菜肴实在缺少点风味。盐,到哪儿去弄盐呢?对了,放在寝室里的咸笋是母亲用咸齑蔀头一起烤成的,贼咸贼咸,可不就是盐吗?

    花木场距寝室也就两百多米路程,我又一次冒雨翻墙入内,取来了咸笋及碗筷。经过几次来回奔波,雨水连着汗水几乎湿透了我半个身子。

    将咸笋撕成细丝放入铝饭盒里与青菜一起煮,咸笋的鲜味融入青菜中,顿时鲜美无比。我们连汤带菜吃了一锅又一锅,共烧了四五锅,直吃得肚皮滚圆。满屋的烟雾解决了饥寒问题,可恶的蚊子也被熏得晕头转向,早已逃之夭夭。室外大雨连天与室内热火朝天交相辉映,让人颇有感慨。

    这时,雷声已偃旗息鼓,空中飘着淅沥细雨。终于雨过天晴,乌云散尽,天上露出点点星光,地上青蛙也发出了轻快的呱呱声。大雨洗过后的大地更加清新。经过这番折腾,我们已毫无睡意。时间在悄悄过去,远处传来雄鸡喔喔喔的啼叫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寂静的校园渐渐在沉睡中醒来。叮铃铃的起床铃响了,我与胡双龙抖擞精神,又投入到第二天紧张的学习中去。

    随着一道闪电在窗外划过,“呯”的一声炸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窗户玻璃上。我伫立窗前,脑海中浮现出三十多年前那个雷雨之夜,在学校花木场值夜班的情景。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后的农村形势发展迅速,奉化县农业技术学校应运而生,首届招收果树班与农作班。学员来自县内高中毕业且参加农村劳动一年以上的农村青年。经过审核与笔试,我考进了果树班。

    学校位于当时的尚桥乡下霍庙。那儿远离村庄,周围大片农田,东边紧挨着陆军农场。据说这里最早是劳改农场,后相继改成文武学校、尚桥中学。学校里有农场、花木场,正好为我们两班同学作为专业实习基地。

    那时,各地掀起了一股从事园林苗木的热潮。到了1984年春季,花木价格更是达到了巅峰。一年生五针松嫁接苗从前几年的每株两三元攀升至七八元,多年生五针松更是以每只芽五元论价,每株动辄数十成百元的价格让人望而生畏。五六厘米长的望春花实生苗,从每株几分钱卖到了三五角。许多苗木价格翻着跟斗蹭蹭往上窜。县里发给我们每个学员每月六元的津贴费,以当时的物价水平,基本上能够维持一个月的生活开销,花木的价格高得有多离谱可知一斑。

    花木成了妇孺皆知的新生事物。疯狂的花木价格也让个别人失去了理智,偷窃花木事件时有发生。

    学校花木场在校园北边围墙外,周围用铁丝网围起来,占地七八亩,里面种了许多花木。花木场的中央有间小平房属管理用房,门口一块四面用竹篱笆墙外加铁丝网围起来的半亩地上,种植了许多价值不菲的多年生五针松。自然,那片五针松成了重点管理对象。学校决定,除白天由一名工友专人看管外,每天晚上,由我们果树班轮流派出两名同学,去花木场通宵值班,补贴费每人五角。

    4月25日,班主任王老师首次便委派我与同学胡双龙俩人去花木场值夜班。

    吃过晚饭后,从未有过熬夜经验的我与胡双龙各自带着领来的一件雨衣,一只三节手电筒,匆匆走出学校围墙边的那道小门,来到花木场。

    暮春的傍晚十分迷人。一头头黑绵羊似的云朵,懒散地在天边飘荡着。田野上,紫燕急促地啾啾叫着,贴近田头斜着身子掠过。蛙鸣声蟋蟀声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没有一丝风,飘浮着泥土气息的空气有点沉闷。满眼的绿,从远处肆意流淌到脚下。

    花木场里到处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品种繁多的茶花,红的、粉的、白的竞芳斗艳。一垄垄的龙柏,似哨兵一样笔直屹立着,宁静而肃穆。翠绿的广玉兰叶子间零星点缀着白色而硕大的花朵,似欲冲天而起的白鹭栖息在那儿。五针松一叶五针,傲风凌雪的形状,昂贵的价格更凸显出雍容华贵的气质,力压群芳。我们合上了电闸,几盏太阳灯发出耀眼的光,花木场内灯火通明。

    乡下的青草蚊子,成群结队,赶到电灯下凑热闹。它们练就了一手绝活,嗡嗡叫着,能隔着裤腿,冷不防咬你一口。我与胡双龙都知道肩上的担子不轻。坐在小平房的凳子上,在拍打蚊子聊天的同时,不忘拿着手电筒去花木场四周巡逻一番。

    半夜时分,我俩感到睡意阵阵袭来。天气越来越闷热,似乎随手抓一把空气也能捏出水分来。远处隐隐传来隆隆雷声,抬头望望夜空,不知什么时候起已乌云密布,看样子,天快要下雷雨了。

    一道道闪电在天边由远及近划过 ,将大地瞬间照得如同白昼。突然,“呯”的一个迅雷在空中炸响,震得窗玻璃频频颤抖。在闪电的一瞬间,我依稀看到前方铁丝网外的路边站着一个人。

    “有贼骨头。”

    我与胡双龙几乎不约而同地拿起手电筒冲了出去。也许是过于紧张,我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顾不了疼痛,一跃而起,跑到跟前一看,哪有什么贼骨头,原来是半根栽入地上的电线柱。

    “呼”的一阵风刮来,吹得屋后的树叶哗哗作响,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白天穿着衬衫还觉热,此刻穿着茄夹衫的我们却感到有点冷。偏偏饥饿感也随之袭来。过了一会儿,饥寒交迫的感觉愈发强烈,肚子开始叽哩咕噜地提出了抗议。照这样下去,估计要挨过下半夜有点难度了。

    拿什么充饥?附近几百米处的公路边虽有家小店,但午夜去敲门也不合适。屋子里除了桌子上一叠旧报纸,凳子旁边几块横七竖八砖头外,空空如也,更别说找到填肚子的食物了,怎么办?

    天空中雨点已稀疏地飘落下来,打在屋边两畦绿油油的青菜上,发出重重的“嗦嗦”声。那些称作“五月蔓”的青菜是农场工友赵师傅种的,一般青菜此时早已开花结荚了,只有它长得正茂盛,颗颗大而碧绿。有了,将眼前水灵灵的青菜煮熟后,不就是充饥的食物吗?

    这时,迅雷一个接一个在空中炸响,雨点由小变大,由稀变密,再不行动恐怕晚了。我一个箭步冲向入雨幕,双手各自拔起几株青菜奔向旁边的水沟,三下二下洗了洗便逃回屋内。胡双龙则冲到门口竹篱笆下堆放着的一捆旧竹杆前,迅速抽出几根有点被雨水打湿了的竹杆拖进屋内。

    有了食物原材料和燃料,还要有烧菜的锅及火柴。寝室里倒是有只从家里带来的盛咸笋的铝饭盒,将就着可当烧菜的锅。半盒帮母亲烧饭时塞在衣袋里的火柴正好派上用场。我俩不忘肩上的职责,分工明确。后门已上锁,我只能翻入围墙,摸进寝室。为了不打扰酣睡中的同学们,我未打开寝室电灯,只是借着手电灯光,轻手轻脚将要用的东西取来。胡双龙则拿起手电,穿上雨衣,一束束手电灯光胡乱地划破了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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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