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慕容 纸张是彩色的,眼睛是彩色的,心灵更是彩色的。照着手机上的折纸教程,我和女儿一起完成一只纸青蛙,这还是在女儿上幼儿园的时候。对折、拽边、压角、捋平……少顷,一只绿色的青蛙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桌面上。女儿用油画笔点染上圆鼓鼓的眼睛,小手指轻轻一点纸青蛙的背部,这青蛙居然蹦跳起来,像是获得了生命。“呱呱呱”,女儿用稚嫩的童音为青蛙配乐。意犹未尽的我们折了一只又一只。 桌面清浅如池塘,灯光拖曳着木纹如涟漪。如果还缺点什么,那么就折一池荷花吧。每次和女儿折纸,那似曾相识的步骤像是藏着无数的欢声笑语,总能把我带回到蛙声阵阵的童年夏夜。 院子里有一口水缸,门前有一条小溪,水缸和小溪里漂着我和小伙伴们折的纸船。简单的折法几乎人人都会,但如果稍微繁琐新颖点,就得请教我的父亲了。有时是乌篷船,有时是坦克,有时是大象小鹿,更多的是纸飞机。童年的夜晚,父亲一有空就会给我折纸。小时候没有手机电脑,折纸全凭心灵手巧和惊人的记忆,一个步骤错了,折线再也不能恢复到以前的平整。 “折纸,首先要把自己放平。”父亲说,他深吸一口气。粗糙的大手瞬间轻盈柔软,每一根手指都像起伏的琴键,在白纸的湖面上弹奏出漂亮的涟漪;他的手掌如清风,抚平着岁月的褶痕。我惊叹于这鬼斧神工般的手,能化腐朽为神奇,家里舍不得丢弃的废纸,都变成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折纸艺术品。作为炫耀的资本,这些纸飞机纸船纸坦克被我带到学校里,在课桌上搞一场军事演习,享受着同学们猎奇艳羡的目光,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原来我们的内心如此丰盈。 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学得那么多花样的折纸?要经过多少次反复的练习,才能记住其中的奥秘?多少次我在记忆中努力搜索他当年教给我的步骤,却总是想不全,我唯一谙熟的千纸鹤却不是父亲教我的。 折纸是玩具,也是礼物。在中学时代,流行过生日的时候送好朋友千纸鹤。尽管商场里有现成的千纸鹤售卖,但只有亲手制作才显得有诚意。我们在课余时间埋头折那永远也折不完的纸鹤,彩色的纸张,精雕细琢般的图案,惟妙惟肖的形态,用透明的玻璃罐装了,在某位同学生日的那天,变戏法似的出现在她的课桌里。有多少时间和心思花在这个玻璃罐上,就有多少祝福和美好的寓意。我有一次突发奇想,要数一数瓶子里的千纸鹤到底有没有一千只。送我的好朋友急红了眼说:“怎么可能是一千只,不是九百九十九,就是一千零一,这可花了我一个星期的时间呢。”我为我唐突的问话感到歉意,柔声说:“下学期你生日了,我也给你折千纸鹤。”到了下学期,那位同学转学了,但是我们约定,每个月写一封信。通信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我记不住她信里的内容,但我记得每次她都会把信纸折成一个好看的图案,有时候是一朵花,有时候是一条鱼,更多时候是一只大大的千纸鹤。每次收到来信,我会小心翼翼地摊平信纸,仔细看完,再沿着原来的折线把图案复原。抽屉里至今保存着厚厚一摞书信,几乎每一封信就是一个精美的折纸艺术品。每当我重新打开信封,她仿佛就藏在那折线上,沿着娟秀的笔迹款款走来。 “有好多年没折纸了吧。”记得那次是为了完成幼儿园布置的亲子手工劳动作业,我努力搜索着记忆中父亲教我的步骤,偷偷打开那些珍藏多年的书信,最后还是求助于手机上的折纸教程。折纸为女儿打开了一个神奇的世界,虽然学业很忙,空闲的时候她就会安静地坐下来,用折纸去描绘她那天马行空的世界,有时会严谨地按照教程上的步骤,有时会突发奇想,即使最后的成果是一个并不存在的多边几何。 在生活这个庞大的纸面上,我们又能折出什么呢?年初张罗着初中同学会,老班长说,能不能有点创意,有点寄托,不仅仅是穿着统一的文化衫,挂着红色的围巾合影后来个一醉方休。我忽然想到了折纸。能不能在同学会的互动环节增加一项折千纸鹤的游戏?谁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折出十只千纸鹤?时隔多年,他们还会记得当年的生日祝福和书信往来吗?很自然地,请柬被设计成了一只漂亮的纸飞机,当它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仿佛那些青涩蓬勃的日子,正乘着纸飞机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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