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志军 电视里说,宁波准备打造一批城市客厅,在我们的厅堂里,市民可以毫无顾忌地席地而坐。直白点说,就是卫生达到让人放心随时坐下去的程度。 九十三岁的老外婆把手中的白酒杯一顿,张着老眼颠着小脚踱到电视机前,瞅了半天比划着说:“好好,能坐地上啊!”说完,故意扶住旁边的老竹椅,顺势跌在椅窝中,吓得我们赶紧去扶,继而又为她的“顽皮”大笑。我第一次听说城市能席地而坐,心中跃然。 从小开始,我一直喜欢席地而坐。 四十几年前,母亲还是个民办教师时去学生家家访,哦,不叫家访,只是送成绩单,总挎个针线簸箩。一进学生家门,就在门槛上坐下,边做针线活儿边和农人们唠家常,末了才说几句对学生的期望。鸡啄啄鸭嗦嗦,农人们的话和笑声越来越多。母亲像个串门的邻人,从不端坐在一旁的竹椅上,做个正儿八经的老师。现在同为教师的我,家访时必定正襟危坐,心里觉得乏味不少。 童年生活在农村。小时穷,身上衣裤遵循“新阿大旧阿二破阿三”原则,我排行老二,可表哥表姐多,轮到我了,境况比破阿四还要窘迫,缝缝补补穿三年,浆浆洗洗又三年。寒冬腊月里,只穿一条开裆裤,和小伙伴们呼叫着出去玩。我们常玩掼泥炮仗、丢石子、刮三角包,一律席地而坐,一坐坐半天。地上都是粪土——鸡的牛的羊的鸟的人的粪土。24岁婚检,我被检出了这个年龄鲜有的病,医生惊奇:你小时候地上坐得太多了吧。 从此不敢随地坐下了。 再能释然坐地上是在近十年,周围的环境一日比一日好,而我,也到了有时间审读人生的时候——父母健康,先生的发展也在上升期,孩子乖巧,工作紧张有序……在奔忙的间隙,就想坐下来。坐在车水马龙中,坐在行色匆匆里,坐在灯火阑珊下,坐在市井喧嚣处;坐在生活的缝隙,坐在人生的喘息中……买些吃的,兜住落下的夕阳,迎着下班回家的人,在高峰期的马路旁,挑一处地方坐下,细细打量行色匆匆的路人,在各色的忙碌中,感受人生的幸福。 哪里能坐?向店家借把凳子?把随身的纸头垫底下?或是掸了又掸?索性不讲究,像个野小娘,一屁股坐在沿街的台阶上,看着来往的车流人流。经过的人,这时总用目光打探着我:“这么脏的地,咋会坐下去呢?!” 这种质疑和排斥,我也常对着七八岁的孩子们说过。大概把学校当成了家里的客厅,一下课,他们常撅起屁股趴在走廊上,画画玩游戏说悄悄话……好像不趴地上就玩不起来——多不文明啊!要有检查的来,本周的流动红旗就泡汤了。我常在走廊的一头替他们放哨,也纵容他们的率性,这种不管不顾,是只有孩子才拥有的质朴。只是从没想过,用什么办法,能为孩子们打造出一处可以名正言顺席地而坐的地方。 现在好了,江北的老外滩、市中心的天一广场、中山路海曙段成了第一批席地而坐的区域,帅气!不用多久,公园、商场、步道,包括我们学校,到处都能达到这个标准。一想到这些,我仿佛听到孩子们咯咯的笑声,看到他们满地打滚…… 想趁暑期牵着老外婆的手,带上父母,由孩子陪着,到上述的任何一处“席地而坐”。执一杯咖啡,摇摇扇子,看看喷泉,与家人说笑,同陌生的路人颔首。享受的,是大暑后恰如其分的热意,风是和顺的,人是和谐的,一切都是和美的。 我也期待家门口的滨江步道能早日变成“席地而坐”的示范区。那时,晚饭下肚,我只散漫地走上几步,就可随意地和其他人一起席地而坐。夜风习习,看人们牵着狗走来走去,看身着彩衣裙装的妇女翩翩舞起,听男人们吹牛,听孩童的欢声笑语……没有他人质疑的目光,只有身处自然的温馨和愉悦…… 地,还是那块地,只是时代不同了,环境更美了,观念先进了,那些被视作不文明的习惯,变成了安心舒适的席地而坐,这才是文明。 还是那句老话:走遍天下,不如宁波江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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