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

    上回我们说了，李逵和宋江都是演双簧的好把式。那么，在小说中他们还有哪些精彩的表演呢？小说第六十回，晁盖曾头市中箭身亡。林冲、吴用他们就想推宋江暂居梁山主位。

    吴用道：“山寨中岂可一日无主？若哥哥不坐时，谁人敢当此位？寨中人马如何管领？然虽遗言如此，哥哥权且尊临此位，坐一坐，待日后别有计较。”

    宋江道：“军师言之极当。今日小可权当此位，待日后报仇雪恨已了，拿住史文恭的，不拘何人，须当此位。”

    李逵听了，大叫道：“哥哥休说做梁山泊主，便做个大宋皇帝，却不好！”

    宋江喝道：“这黑厮又来胡说！再休如此乱言，先割了你这厮舌头！”

    李逵道：“我又不教哥哥做社长，请哥哥做皇帝，倒要割了我舌头！”

    于是，宋江焚香已罢，就坐了梁山泊的第一把交椅。

    各位看官知道，自从上了梁山，宋江其实一直都是惦记着梁山大位的。只不过是晁盖的临终遗言，让宋江的接班程序陷入了困境。所以，当林冲、吴用他们提出让宋江暂居梁山主位的时候，宋江是非常高兴、慨然应允的。只不过对于暂居主位的现状，宋江还是心有不甘。

    于是，李逵就在这个时候粉墨登场了。只听李逵大叫道：“哥哥休说做梁山泊主，便做个大宋皇帝，却不好！”

    各位看官请注意，李逵说这句话的侧重点，其实是在前半句让宋江做了梁山泊主，而不是后半句的那个大宋皇帝。

    宋江听了李逵的话，自然就要假意地喝斥一番。但是，宋江的内心，应该是很快乐、很享受的。因为，李逵是在用他自己的语言，向梁山的众位头领传达了他宋江的意图。

    其次，当宋江想让李逵来做自己不便做的事情的时候，他们就会演双簧。

    宋江为了破解晁盖的遗嘱困境，就与吴用一道把卢俊义赚上了梁山。于是，就在梁山泊上，上演了两出宋江让位的好戏

    第一出戏，是在小说第六十七回。

    宋江把卢俊义救上梁山之后，就想让位给卢俊义。但是，卢俊义却死活不肯接受。这时，只见李逵说道：“哥哥若让别人做山寨之主，我便杀将起来。”

    武松也说道：“哥哥只管让来让去，让得弟兄们心肠冷了。”

    宋江听了大喝道：“汝等省得甚么！不得多言。”

    卢俊义慌忙拜道：“若是兄长苦苦相让，着卢某安身不牢。”

    李逵又叫道：“今朝都没事了，哥哥便做皇帝，教卢员外做丞相，我们都做大官，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却不强似在这里鸟乱！”

    宋江听了大怒，喝骂李逵。

    这时，吴用就站出来打圆场了，说道：“且教卢员外东边耳房安歇，宾客相待。等日后有功，却再让位。”宋江听了，方才欢喜。

    宋江的这出戏，演得可真够精彩的。我们曾在从前的文中分析过，赚卢俊义上梁山，是宋江、吴用为破解晁盖的遗言困境而下的一着妙棋。但是，宋江又不能向卢俊义和众头领说破自己的想法。于是，只好借助李逵这几个亲信来实施自己的计划，做自己不便做的事情了。

    果然，在李逵、武松的坚决反对下，宋江的让位假戏就草草收场了。至于李逵之所以要说“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却不强似在这里鸟乱”那样的话，无非是要达到这样两个目的：

    一是宣告宋江的老大地位。让卢俊义明白，即使“杀去东京，夺了鸟位”，你卢俊义也只能做个丞相。只要大哥宋江在，你就永远只能做个老二。

    二是转移话题，制造气氛。宋江刚上梁山的时候，李逵就曾讲过“杀去东京，夺了鸟位”这样的话。现在，李逵不但旧话重提，而且还自说自话地在前面加了一句“今朝都没事了”的话，其目的无非就是想转移下话题，制造个气氛。

    果然，宋江听了李逵的话后，就很配合地勃然大怒，要喝骂李逵了。吴用见状，就赶忙出来相劝。于是，这个让位话题也就顺理成章地就此结束了。

    这出双簧不但让卢俊义感受到了来自梁山的重重压力，也向卢俊义表明了宋江的真实心思。不过，在演员表中，这次却要加上个助演，他的名字叫武松。

    第二出戏，是在小说第六十八回。

    梁山打破曾头市后，宋江又要让位给卢俊义，可卢俊义还是坚辞不受。

    这时，吴用就劝宋江道：“兄长为尊，卢员外为次，人皆所伏。兄长若如是再三推让，恐冷了众人之心。”

    李逵见了大叫道：“我在江州舍身拼命，跟将你来。众人都饶让你一步，我自天也不怕！你只管让来让去，做甚鸟！我便杀将起来，各自散伙！”武松、刘唐、鲁智深也明确表明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见众人如此反对，宋江也就顺水推舟地说道：“你众人不必多说，我自有个道理，尽天意，看是如何，方才可定。”宋江所说的“尽天意”，就是与卢俊义两人抓阄去打东平府和东昌府，看谁先破了城，谁就当梁山泊主。

    这第二出戏，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已不是宋江与李逵两人的双簧了，而是吴用、武松他们几个人一起参与的群口相声了。但是，第一个出场的，还是他李逵。

    这场演出的效果也是出奇的好，再一次让卢俊义明白了宋江的意图。于是，宋江当梁山的老大，也就当得没有丝毫的悬念了。

    对宋江的这两番表演，容与堂本有个比较客观的评语：“李卓吾曰：要知宋江之让，只为中心有愧于卢俊义耳，非真让也。原与吴用妆成局面，了却此件。不然，其中可让者尽多，何急急让此一人哉！平白地引诱他上山，到底良心过不去也。”此言甚是。

    第三，当宋江想要杀鸡给猴看的时候，他们就会演双簧。

    最精彩的，莫过于菊花会的那番表演。小说第七十一回，宋江乘着酒兴，在菊花会上作了首《满江红》，让乐和当场吟唱。

    可是，当乐和唱到“望天王降诏，早招安”的时候，武松叫道：“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去，冷了弟兄们的心！”

    李逵也睁圆了怪眼，叫道：“招安，招安，招甚鸟安！”只一脚，就把桌子踢起，攧做了粉碎。

    宋江喝道：“这黑厮怎敢如此无礼！左右与我推去，斩讫报来！”

    众头领见了，全都跪下替李逵求情：“这人酒后发狂，哥哥宽恕。”宋江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于是，宋江说道：“众贤弟请起，且把这厮监下。”

    那么，李逵真的是众头领所说的酒后发狂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虽然李逵圆睁着怪眼，一脚就把桌子攧个了粉碎。但是，李逵其实并没有醉，而且还相当的清醒。因为，他只是酒后装狂而已。

    当几个小校来请李逵的时候，李逵道：“你怕我敢挣扎！哥哥杀我也不怨，剐我也不恨，除了他，天也不怕。”

    你看李逵所说的话，哪里有半点的醉意？丝毫的狂态？

    小说接着写道，宋江听了李逵所说的这句话后，“不觉酒醒，忽然发悲。”

    宋江醉后作词，一作完词就让乐和吟唱。可乐和还没把那首词唱完，李逵他们就闹了起来。可是，李逵他们闹了没一袋烟的功夫，宋江的酒就醒了。

    宋江的酒醒得是不是也太快了点？其实，事实的真相是，李逵的狂并不是真狂，而宋江的醉也不是真醉。原来，这一切都是在演戏，都是在玩套路。而那些吃套路的观众，则是梁山上的头领们。

    但是，这场演出的精彩之处，还不在这里。这场演出的看点，是在第二天早上，宋江与李逵的那场对手戏。如果说菊花会是这场演出的上半场，那么第二天早上两人的对手戏，则是下半场了。

    第二天清晨，众弟兄引着李逵，来忠义堂上向宋江请罪。

    宋江喝道：“我手下许多人马，都似你这般无礼，不乱了法度？且看众兄弟之面，寄下你项上一刀，再犯必不轻恕。”

    李逵听了，诺诺连声而退。众人也都散了。

    各位看官，宋江的这句“都似你这般无礼，不乱了法度？”才是整场演出的戏眼所在。

    原来，宋江是想通过惩治李逵来立威，来明纪律。因为，既然天上已降了石碣，众头领们已重排了位次，明确了各自的职责，那么，现在的关键就是要“共存忠义于心，同著功勋于国”，一路前行了。宋江不想有不同的声音出现在忠义堂上。于是，宋江就要杀鸡给猴看，而这只杀给猴子们看的“鸡”，就是李逵。这，就是菊花会的实质。

    于是，这宋江与李逵的双簧，也就唱得有滋有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