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
每星期六中午,是读高中的儿子从学校返家的时间。十一点半,当门锁发出轻微的转动声时,我便微笑地站在门口。门被拉开一条缝,儿子毛茸茸的大脑袋首先探了进来,看到我,便露出一脸痞痞的笑:“嘿,老太太!”
忍不住伸手把他拽进来。一米八几的高个子,背上驮着个庞大的书包,手里拎着个大大的杂物袋。他顽皮地把杂物袋往我怀里一塞,脸上露出一个大男孩稚气未脱的笑容:“请笑纳,请笑纳!”让人忍俊不禁。
不得不感慨,这时光的魔棒,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把曾在我怀里撒欢撒娇的憨宝点化成一个青春、阳光、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心,当然是欢喜的。但是,心底的某一个角落,却也有一股失落在冉冉升起。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是留恋那一双胖乎乎的手臂紧搂我的脖子、用稚嫩的嘴唇亲吻我脸颊的幸福时光,是对这个羽翼日渐丰满、思想逐渐饱满的人儿即将翱翔广阔蓝天的不舍。
印象中,儿子读小学时那灵动而倔强的神情似乎还在眼前。我阻止他喝饮料,阻止他吃麦当劳,阻止他吃太多的肉食,我把我认为不健康的那些食物阻隔在他的生活之外。他就在某一天的中午用一幅形态逼真的漫画发泄他的不满:一具瘦骨嶙峋、肋骨尽显的身躯,支着个耷拉低垂的骷髅,有气无力地卧在地上,旁边配文:饿了……
我不理会他的抗议。我尽可能地为他筛选一切健康的食物,就是为了让他长成今天这样的英姿挺拔,就像一棵迎着朝阳的白杨,隽逸骄傲。我看到他白皙的脸颊上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了毛茸茸的络腮胡,看到他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一颗红色的痘痘,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他的脸,嗔怪:“又在学校偷吃垃圾食品了,都吃出痘痘来了!”儿子伸出有力的手臂把我的手从他脸上拨下来,嘴里嘀咕着:“嘿,嘿,这老太太!”看得出,他在极力忍耐我对他的亲昵和温情。是他真的长大了,长成了我们都渴望的模样,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鹰,渴望着终有一天脱离这一切温情的束缚,奔向另一片更广阔的天。
是的,儿子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十七岁的帅小伙子,但为什么我会这么留恋他年幼的时光,留恋他粘在我身旁、赖皮地缠着我的岁月。孩子借我们的身躯成就了他崭新的生命,并赋予我们一个圣洁的灵魂,让我们得以为人父母,让我们体会其中的幸福快乐。
从他跨进中学大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心理准备着迎接一个青春期叛逆的“愣头青”。我想象着他怒我、怼我,朝我使性子,想象着他跟我唇枪舌剑、怒目相向,甚至把我气得半死。但是,这一切假想,都被儿子的温和蜕变消灭于无形之中。对我的那些包罗万象的管束,儿子无可奈何地反感着,却云淡风轻地应对着。也就是在那时,他发明了那句经典的“嘿,嘿,老太太,让我安静会儿!”当我借着母爱的名义,不停地穿梭于厨房和他的书房之间,打扰到他学习的时候,他会在门上贴出一张字条:“please do not disturb!”(请勿打扰),让不习惯英文的我有一个缓冲的时间接受他的抗议。
感谢儿子,让我这个年轻的“老太太”懂得了青春也可以如此内敛。
有人说,真正的母爱是一场逐渐的分离和得体的退出。确实,我们正经历着一场逐渐的分离。但是,我舍不得退出,妄图抓住一切机会向儿子索求我所需要的温情:父母的生日,你以后会记得的吧?以后工作了会记得给妈妈买礼物吧?以后出门在外,一定要多回家看望父母……而儿子,总是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嘿,这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