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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29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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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治纲:
问世28年来一直畅销不衰

小说《活着》因何吸引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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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治纲

文学博士,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院长、教授,著名评论家,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入选者,浙江省“钱江学者”特聘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与批评,出版有《守望先锋》《余华评传》《无边的迁徙》《中国六十年代出生作家群研究》等个人专著10多部。曾获第四届全国鲁迅文学奖。

10月24日下午,洪治纲做客宁波图书馆“天一讲堂·云讲堂”,主讲了《温情的〈活着〉》。

    小说《活着》是作家余华的代表作,自1992年问世以来,各种版本的《活着》在中国大陆已发行1000多万册,“这还不包括大量的盗版、网络上的在线阅读等,如果把这些也计算进去,估计应该有2000万册了。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发行量。”洪治纲认为,《活着》讲了一个简单的故事,为什么28年来一直能畅销不衰?这个现象很值得思考。他从死亡与活着、历史与个人、亲情与苦难、倾听与讲述四个方面,详尽分析了《活着》的不同凡响之处。

    以死亡来写活着体现生命的柔韧与宽广

    《活着》全文约12万字,书中写了大量的死亡。

    “我罗列了一下,小说共写了10个人的死亡。最早是福贵父亲的去世,因为福贵把家产输光,父亲被他气死了。接着福贵被国民党抓壮丁到了战场,他和春生、老全躲避战争,老全因为去抢大饼被炸死了。第三个死亡者是龙二,龙二因为赢了福贵的田地成了地主,在‘土改’中被枪毙了。然后是福贵母亲的死,以及他儿子有庆的死。还有春生的自杀、哑巴女儿凤霞的死、妻子家珍的死以及女婿、外甥的死。”洪治纲说,小说题目叫“活着”,写的却是“死亡的盛宴”,这已然呈现出一种张力。而一部12万字的小说要写10个人的死亡,其实是很难的。“因为每个人的死在情节上需要有逻辑关系,如果处理不好,就会显得很假,这就需要很好的叙事技术。”

    再看这些死亡的人,他们与福贵不是亲人就是朋友。“家庭的血缘亲情,是一个中国人生存的最核心的依赖。这个核心圈子消失了,意味着福贵成了一个很惨的孤寡老人。让最核心的亲人一个个死去,就意味着彻底动摇了福贵活着的信念。”而且,小说中的大部分死亡,都是非正常死亡。“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心,最容易摧垮一个人的意志。”洪治纲说,《活着》所要展示的,是死亡对活着的人的考验。死亡是容易的,活着却非常艰难。“余华本人曾说,《活着》讲述了眼泪的丰富和宽广,讲述了绝望的不存在。这个‘眼泪’不是绝望、委屈,而是一种韧性和意志的体现,展示了生命活着的柔韧与宽广。”

    福贵的苦难里承载着各种历史的劫难

    《活着》从福贵年轻时是个喜欢赌博的纨绔子弟写起,一直写到上世纪80年代初的分田到户,展示了福贵40多年的人生历程。

    这40多年的中国历史可谓风云激荡,“余华只用了12万字,就把这段漫长而复杂的历史都写进去了,很多重大事件他一笔带过,写得更多的是历史在福贵这个小人物命运中的具体体现。”洪治纲列举了小说中的很多情节,比如解放战争中,福贵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在淮海战役中成了解放军的俘虏,获得几块钱后回家了;三年困难时期,福贵全家陷入饥荒,度日如年……“作者通过叙述的巧妙对接,把很多重大历史都融入到福贵的普通生活中。福贵的苦难命运是与那一段跌宕起伏的历史紧密交织在一起的。”

    洪治纲认为,余华把宏大的历史不断地落实到普通人身上,其实传达了一种观念:真正的历史是个人化的,是由无数卑微的生命来承担的,而不只是我们常常看到的英雄史。

    通过苦难和死亡来展示人间的温情

    洪治纲认为,《活着》最感人的地方是对亲情的描写。

    “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福贵在叙述中经常用到一个词——懂事。”洪治纲说,余华是浙江人,“懂事”也是南方人经常用的一个词,含义很丰富。“我们批评孩子,有时候会说怎么这么不懂事!什么叫懂事?它其实包含着亲情之间的相互理解、宽容、奉献、牺牲。余华就捕捉到了这么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很亲情化的载体。”

    在福贵的叙述中,他家所有人都以牺牲的方式爱着这个家庭,都非常懂事。如妻子家珍,任劳任怨,偶尔也会生气,因为福贵赌博把家产输掉,她跑回了娘家,但她本质上是爱着这个家的。“小说通过福贵的叙述,不是在展示苦难本身,而是展示苦难背后的温情。我们可以想一想,像福贵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没有矛盾?但小说通过福贵的自我叙述,把生活中的家庭矛盾全回避了。也就是说,福贵在亲人一个个去世之后,他记忆中最深刻的全是亲情,而不是矛盾。”从某种意义上说,福贵是天下最不幸的人,因为所有亲人都先他而去,但福贵又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因为所有亲人都深深地爱着他。

    《活着》整体叙事非常简练,但很多细节还是写得蛮铺张的,而所有铺张的地方,其实都是在写亲情。“小说的开头,福贵对着老牛,一会叫这个名字,一会叫那个名字,几乎把家里所有人的名字都安在老牛身上,这说明他觉得亲人都在他身边,他依然活在亲情的世界里。”洪治纲说,福贵忍受了历史的劫难,但因为亲情弥漫在他的每一个毛孔中,使他获得了巨大的情感支撑,这种支撑就是小说所要彰显的主题。

    独特的叙述方式增强了真实感和带动性

    “大家还可以关注一下这部小说的叙述方式。”洪治纲介绍,余华在小说中设置了两个叙述者,一个是“我”的叙述,另一个是福贵的回忆。特别是福贵的回忆,像一首长调,包含了浓郁的温情和对生命久久的眷念,有别于其他小说的单纯控诉。

    福贵的自我叙述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能,就是突出什么、屏蔽什么,都由他的个人情感来决定。因为人的记忆可以对客观事实进行重构,而这个重构直接关系到作者要表达什么。“让福贵来控诉行不行?也可以,那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格调的小说,那样的小说我们看得太多太多。”洪治纲说,福贵没有控诉,他的回忆给了小说温暖的底色,这是《活着》最感人的地方。

    小说中的文化馆员“我”,是一级叙述者,福贵是二级叙述者。福贵叙述时,“我”就变成了一个倾听者、记录者。“我”也是小说叙述节奏的调控者,把福贵的自我叙述分成了五个部分来完成。“这一设计的最大作用,就是增强了小说的真实感和带动性。”

    “《活着》体现了我们活着背后那些非常重要的亲情的力量、温情的力量、情感的力量,一种中国社会特有的血缘亲情核心结构中的支撑性力量,这个力量恰恰是我们在现实中不容易看到的。所以我们在阅读中很容易获得一种情感补偿,补偿我们对生活的内在诉求,这也是《活着》这么多年为人们所乐于接受的核心原因。”洪治纲总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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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