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今年立冬后,天气暖暖和和,一连半月不见冬的动静。偶尔插进一两个北风落叶天,风一停,很快又回归了暖和。小雪节令到了,雪,好像还很远。 小雪没雪,也没啥奇怪的。古籍《群芳谱》就这样解释:小雪,气寒而将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看看,“将雪”即“未雪”,就是“没下雪”的意思。当然,有的年份也令人惊喜。小雪,应了“雪”,总是叫人欢喜的。 民间谚语道:“小雪不见雪,来年长工歇。”意思是,如果小雪节气不下雪,田地会发生旱情,庄稼受影响,长工们来年就没农活干了。小雪节气下了雪,情况就不一样了,谚语道:“小雪雪满天,来年必丰产。”小雪的雪,是风调雨顺的兆头,五谷丰登的预言。 但小雪即便有雪,也不会太大的,瘦嶙嶙,细,清,绵密,缺隆冬雪那股子轻云暖絮的仙气。毕竟,还不具备那样寒天冻地的外部条件。 上周日去爬山,见山坡上椿、杨、枫、楝、山荆子,差不多都落光了叶子。红黄五彩的,在树底下覆盖了一厚层,有点炫目,也有点苍凉。那种场景,好似一种告别一种隐退,好似日子这群小兽在向冬天深处撤退时,在现场留下的印记。也还有晚落的叶,一枚,一枚,划过空气,唰唰,翩然悠然,小风里起个云手,卧鱼儿般落地。 树,是瘦多了,但寒气一催,还可清减一把。小雪节令,是一个清减舍弃的过程。千山鸟绝、万径寂灭的苦寒,还够不上。它是一段温和的缓冲,让人面对真正的寒冬做一下心理准备。 可是呢,换中年的眼光看过去,不遑是小雪,所有的节令,都不过是一截儿一截儿的时间流逝。缤纷喧哗的表象下唯一不变的,是时间不断向深层掘入。时间,是生命;节令,是叙事的段落;一天天的日子,是生活的细节。花开花落,叶青叶黄,我们共同经受烈日,共同享有星光,共同迎接朝霞泼洒和放声歌唱。 我们曾把小雪的诗意气息和文艺范儿引为知己,那些因小雪的来临而对民间广阔习俗的浪漫着笔和摹写,也曾打动内心。但步入中年,已然领受过时间奉与的鲜花和耳光之后,就喜欢去触摸节令流转、岁月跌宕中生命的真相:比如斑斓黄绿之外那些看不见的生长和死亡、那些摸不见的敞开和关闭、那些擦肩而过和蓦然回首…… 叶辞树,鬓生霜。在时光里的疼痛伤悲、雀跃欢喜,终会在时光里回归平静。而小雪,是二十四节令中平静的那一部分,它是游子归家,是自己与自己重逢,是自我与世界的同声共振。 那天爬山到半途,看到深深山坳的缓坡上攀援着一片喇叭花。即将萎凋的藤叶上,托着的花儿亮亮的,是神秘的幽紫和明亮的宝石蓝,在瑟瑟初寒里,尤其难得。这皮实的野花,叶子在枯萎,花朵在盛放,像在节令的两端拉锯,将小雪拉扯得不知所措。 我心里涌起“心疼”的感觉,但我转念就收起了。我想,它们一定不会接受我这个貌似温情的词语。大自然不需要温情,只有铁打的规则。骄傲的生命,会把美和力量融成一体。 而山脚的杨树,此时只剩了光洁的枝干,它是最早降下旗幡迎接小雪的树之一。它,用枝杈撑起天空,中年的我用蜕尽冗赘的心态撑起光阴。你知道,很快,大风会自西北而来,小雪,已被西风簇拥着启程。小雪节令里,所有的坚持——坚持开放,或坚持飘落,都令人充满惊喜地欣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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