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 吴玉涵

    □胡杨

    上回我们说到，宋江清楚知道九天玄女所说的那个“天机星”就是吴用。那么，宋江是怎么知道这个情况的呢？难道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合理的解释就是，“天机星”的说法本来就是宋江编造出来的。所以，尽管九天玄女没有告诉宋江这个“天机星”是谁，但是，宋江还是能清楚知道“天机星”就是吴用。

    由此看来，尽管宋江事先对九天玄女授天书这个大关目考虑得相当周详，设计得非常完备。可是百密一疏，还是在这句“只可与天机星同观”的话语中，露出了自己的马脚。

    类似的，还有安道全的星号问题。

    小说第六十五回，宋江兵围北京城，晁盖托梦宋江说是有百日血光之灾，叮嘱宋江“除江南地灵星可治”。于是，接下来就引出了张顺去建康府请神医安道全这一节故事。

    小说读到这里，我们不免会有一个疑问，那就是晁盖真的托梦给宋江了吗？如果晁盖真的托梦给宋江了，那么，晁盖为什么不告诉宋江那个可以救命的江南“地灵星”是谁呢？这个江南“地灵星”又是怎么跟安道全联系在一起的呢？

    要解开这个谜团，还是要从小说原文里去找答案。

    小说写道，晁盖托梦给宋江的第二天，宋江的背上就长了一个恶疮。张顺见状，便向宋江推荐了建康府的神医安道全。

    吴用听了张顺的建议，就向宋江说道：“兄长梦晁天王所言：‘百日之灾，则除江南地灵星可治。’莫非正应此人？”

    宋江对张顺说道：“兄弟，你若有这个人，快与我去，休辞生受，只以义气为重，星夜去请此人，救我一命！”

    从小说的这段描写可知，宋江与吴用虽然熟读了天书，但是，他们却并不知道这个“地灵星”到底姓甚名谁。于是，吴用就根据宋江口里所说的那个江南“地灵星”，接着张顺的话题，顺口说道莫非正应了安道全？而宋江对张顺说的那句话则更有意思：“你若有这个人，快与我去。”

    可见，宋江既不知道江南有安道全这样一个神医，更不知道这个安道全就是自己随口说说的那个“地灵星”。因为，宋江只是与吴用一样，随口比附这个江南“地灵星”就是安道全的。否则，宋江就不会说出“你若有这个人”这样不着调的话语来了。

    所以，从安道全被冠上“地灵星”这个星号的过程来看，我们完全可以大胆地推断，梁山上那一百单八个所谓的星宿，其实全都是宋江安排的。

    有的看官看到这里可能就要说了，那李逵“天杀星”、公孙胜“天闲星”的星号，不都是罗真人说出来的吗？好像跟宋江没什么关系。

    说实话，李逵与公孙胜的星号确实是与宋江没什么关系。因为，这其实是小说编写者的故意为之。小说编写者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突出罗真人的神秘罢了。

    因为，在小说中罗真人本来就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无论是李逵斧劈罗真人、罗真人惩戒李逵，还是罗真人所作的那些颇具神秘色彩的偈语，无一不是为了突出罗真人那超凡的神力，以及承续小说开篇就有的那种魔幻色彩的需要。

    各位看官应该知道，在《水浒传》小说中，魔幻色彩始终是一抺不可忽视的重要色彩。所以，这样说来，这罗真人倒好像有点成了宋江编造三卷天书的助手了。

    三是，宋江把罗真人的偈语收在天书里的动作，说明宋江是在不停地增益天书内容的。

    小说第八十五回，宋江去九宫县二仙山拜会罗真人，罗真人送了宋江八句法语：“忠心者少，义气者稀。幽燕功毕，明月虚辉。时逢冬暮，鸿雁分飞。吴头楚尾，官禄同归。”

    宋江回到蓟州州衙后，将这八句法语取出来与吴用等人一同参悟。可是，大家都不晓其意，不得其解。

    这时，公孙胜说道：“兄长，此乃天机玄语，不可泄漏。收取过了，终身受用，休得只顾猜疑。师父法语，过后方知。”于是，宋江就听从公孙胜的意见，将这八句法语藏在了天书之内。

    宋江把罗真人的法语藏在天书里的这一动作，无意中泄露了天书成书的秘密。原来，这三卷所谓的天书，其实就是宋江的记事本。宋江总是把一些认为有用的信息全都收录在了这本天书里，以便日后翻拣把玩。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这样说，这三卷天书并不是九天玄女传授给宋江的。它的编造者，就是宋江本人。

    对这三卷天书，金圣叹曾多次指出是宋江伪造的。

    在还道村遇玄女这一节，金老先生先后批了这样三句话：“宋江遇玄女，是奸雄捣鬼。”“宋江天书，定是自家带去。”“宋江取爷还时，带三卷假书。”

    在天书上戒说“临敌休急暴”这句话下，金老先生批道：“此五字何必天书始能言之，有意无意逗此一句，正表天书之诈也。”

    打高唐州时，金圣叹批道：“玄女而真有天书者，宜无不可破之神师也。……著宋江之恶至于如此，真出篝火狐鸣下倍蓗矣。”

    宋江使用回风返火破阵之法大败，于是金老先生又批道：“可知天书非玄女所授。”所以，尽管金圣叹对宋江很不待见，但是金老先生对天书真伪的看法还是很有道理的。

    第四，宋江为什么要编造这三卷天书呢？

    宋江的目的，无非有三个：

    一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宋江想通过编造天书、讲述童谣这样的方式，来给自己提供一种法理上的合法性依据，从而慑服梁山的众头领。对此，王望如有句很精到的评语：“受天书，遇玄女，此寇莱公之诈也。神道设教，英雄欺人，不谓做强盗亦少不得。”

    二是，为了阐明宋江上梁山后所要遵循的发展之路。这在前文已有论述，在此不赘。

    三是，为了拉拢吴用。宋江明白，如果自己想要在梁山有所作为，除了要得到晁盖的首肯之外，很要紧的一点就是要赢得吴用的支持。所以，宋江把拉拢吴用作为自己上梁山后首先要解决的重大问题。这也就是那个编造的九天玄女要说“只可与天机星同观”这句话的真实原因。

    但是，问题的精彩在于，正当宋江处心积虑地要拉拢吴用的时候，吴用也正在想方设法地要弃晁投宋，加入宋江的团队。所以，从还道村一回来，宋江与吴用两人就一拍即合了。

    第五，宋江遇到的为什么会是九天玄女呢？

    有的看官看到这里可能要说了，这九天玄女和三卷天书既然都是宋江伪造的，那么宋江为什么会选择九天玄女这个传说人物，而不选择他人呢？

    宋江之所以会这样做，其实是有民间信仰和小说故事流传这双重基因的。九天玄女帮助黄帝战胜蚩尤的传说，经过多方的流传演变，到了魏晋时期，这九天玄女已至少具有了房中术神、丹药神、术数神和战神这四种不同的职能了。

    唐宋以降，九天玄女作为房中术神、丹药神、术数神的影响力日益式微，而作为战神的形象则独放异彩。

    这固然与有宋一代把黄帝认作祖先，从而也抬高了在黄帝战胜蚩尤之战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的九天玄女的地位有关。但是，更为重要的是，九天玄女作为战神的形象，已日益为广大人民群众所接受和喜欢。最为明显的表现，就是作为战神的九天玄女，出现在了民间祭祀和通俗小说之中。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水浒传》小说中，宋江占卜总是要占玄女课的原因了。

    比如小说第八十一回，宋江派戴宗、燕青去东京寻找招安门路，行前宋江就取出玄女课，望空祈祷，卜得个上上大吉之兆。

    小说第八十二回，听闻宿太尉前来招安梁山泊，宋江就取出九天玄女课，卜得个上上大吉之兆。

    小说第八十五回，辽国欧阳侍郎来劝降宋江，宋江未明吉凶，于是就取出九天玄女课，却卜得个上上之兆。

    小说第八十六回，卢俊义兵陷青石峪，宋江又取玄女课，焚香占卜，结果大吉。

    所以，从小说的这些描写来看，九天玄女课总是给宋江以希望，给宋江以力量。

    在通俗小说中，最早出现作为战神的九天玄女形象的，则是成书于宋元之际的《大宋宣和遗事》。在《大宋宣和遗事》中，宋江杀了婆惜和吴伟之后，为了躲避追捕，就藏入九天玄女庙。官兵退去后，宋江拜谢九天玄女，只见香案一声响亮，出现了一卷书，宋江打开来看时，却是一卷天书，上面写着的正是梁山泺三十六员将领的名字。

    所以，小说编写者之所以会让宋江遇到九天玄女，一者是因了九天玄女作为战神在民间有着深远影响，二者则是因了《大宋宣和遗事》的故事基因。

    因此，宋江选择九天玄女作为提升自己梁山地位合法性的不二人选，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