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玛格达琳娜夫妇（右一、右二）跟随姜红升第一次来到葛家村。 受访者供图

    乡村，是人类的故乡。

    来自波兰的玛格达琳娜(Magdalena Gimbut)和雷加(Artur Piotr Rega)夫妇都是博士，5年前来到浙大宁波理工学院工作。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走进了宁波市宁海县葛家村，突然感到：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家园！还隐约感到：艺术以某种神秘的方式激发了村民们的创造力！

    贵州省晴隆县定汪村、宁波市东钱湖旅游度假区城杨村、宁波市镇海区九龙湖村……为了找到“神秘的方式”，他们七次去了葛家村，还去了很多中国村庄。

    慢慢地，他们成了研究中国乡村振兴的学者。他们认为中国乡村振兴的核心是赋能村民，不管是通过艺术赋能，还是通过其他方式赋能。因为，只有村民变了，村庄才会变！同时，要尊重村庄天然禀赋，尽量少改变村庄原有的风格。

    就在前天，他们应宁波开放大学之邀参加了一个分享会，和一群村干部探讨国际视野下的乡村振兴路径。

    尊重村庄天然禀赋

    在分享会的开始，玛格达琳娜夫妇就讲述了他们和葛家村的缘分。

    玛格达琳娜夫妇经常参加宁波红牡丹书画国际交流社组织的活动，在去葛家村之前，他们跟着该社社长姜红升去过几个宁波的村庄。这些村庄别墅连片，村民富裕。所以，在他们看来，村庄要漂亮，就得大投入。

    然而，他们今年9月4日随姜红升去了葛家村后，看法改变了。

    葛家村虽建筑新老掺杂，却移步有景，种在旧猪槽里的花、挂在老藤条上的竹风铃、躺在绿草地上的破水缸……这些村民们在葛家村或就地取材、或变废为宝建成的景观小品别有韵味，与村庄的格调一致。

    玛格达琳娜夫妇很欣赏村民们的“绿色思维”，在探寻其源头时，他们听到了三个高频词：“艺术家驻村”“丛志强”和“就地取材”。原来，葛家村华丽转身的背后，有一项探索和一个人的支撑。

    2018年初，中央农村工作会议发出了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动员令。宁海县也投入大量资金用于新农村建设，却出现了“政府出钱村民旁观”的现象，资金利用率和村民积极性不高。为了改变这种现状，2019年春天，宁海县推出了“艺术家驻村”活动，邀请国内外艺术家到宁海县来指导村民搞设计。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丛志强选择了天然禀赋并不好的葛家村，他的想法是在普通村庄探索出的经验才便于向全国推广。

    2019年4月5日，丛志强带着3名研究生来到葛家村。他们见葛家村旁石头遍地、毛竹成片，便设计了一个以石头和竹子为原料的长椅，请几位老人照着图施工。看着这个被命名为“人大椅”的椅子，村民们觉得艺术设计既不高深，也不太花钱还很实用，便试着做了起来。在丛志强团队的指导下，村民们就地取材，在村里建起了40多个共享空间，创作了300多件艺术品，投入仅60多万元。而以前，村里搞过一次美化，仅设计费就花了10多万元，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听完葛家村的故事，玛格达琳娜夫妇对中国的乡村振兴有了新认识：尊重村庄天然禀赋，发动村民就地取材，花很少的钱就能改变村庄面貌。

    “家是人在世界的角落，是我们最初的宇宙，是不折不扣的精神家园。”玛格达琳娜借用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的话说明就地取材的重大意义：村民们与他们的村庄关系亲密，可以准确地依据村庄天然禀赋就地取材，把抽象的爱、友谊等转化为看得见且与村庄气质一致的景观。

    引导村民成为主角

    丛志强用什么“神秘的方式”让村庄和村民的面貌发生了变化？为了解开这个谜团，玛格达琳娜夫妇去了葛家村七次，也见到了丛志强。

    “‘神秘的方式’就是让村民成为艺术振兴乡村的主角，成为村庄设计主体，艺术家的设计只供他们参考，这样艺术家走了，村民们仍有生生不息的创造力。”丛志强对玛格达琳娜夫妇说，乡村不是艺术家的秀场，而是艺术家给村民赋能的能量场！

    丛志强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在他的引导下，葛家村村民对艺术设计的态度慢慢从尝试转变为主导。有几次，村民们否定了丛志强的设计稿，他无比开心，因为，村民们已经成了村庄艺术设计的主角！为了让村民们有自豪感，在丛志强的倡导下，葛家村评出了130名乡村建设艺术家。

    “丛志强没有给村民们讲大道理，而是让他们参与村庄建设。这种参与让艺术在潜移默化中赋能村民，启发村民变得更有创意，更愿意向邻里敞开心扉，村庄变成了家，邻里更加和睦。丛志强让艺术成为人们合作的引擎，值得世界各地的人学习。”玛格达琳娜说。

    在葛家村，艺术的确成为人们合作的引擎。村里有四户人家本来矛盾重重，后来一起将堆满杂物的“争议地块”改造成了干净整洁的“四君子院”。

    “作为人类，就是要拥有并理解你所在的空间。”雷加借用加拿大地理学家爱德华·雷尔夫（Edward Reiph）的一句话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一个人想要融入自己生活的空间，必须成为参与者，这样才会有无穷的创造力和幸福感。

    玛格达琳娜夫妇对村民参与意义的解读让丛志强更加信心满满，他说：“我国有260多万个自然村，只靠‘外援’杯水车薪，只有激发村民的内生动力，让他们参与到村庄建设中来，我国乡村振兴的目标才能实现。”

    点燃村民创业激情

    在分享会上，玛格达琳娜夫妇还分享了他们去一个西部村庄的感悟。

    由于晴隆县是宁海县东西部扶贫协作结对县，今年7月，葛家村的13位乡村建设艺术家远赴晴隆县定汪村，帮助该村进行村庄改造，他们给定汪村村民看了他们在葛家村拍来的视频，点燃了定汪村人的激情。定汪村人建起了“未来书院”“葛家小院”“织梦坊”等多个景观，定汪村很快成了“网红村”。

    今年11月12日，玛格达琳娜夫妇来到了定汪村，他们此行最大的收获是发现艺术振兴乡村改变的不仅是村庄的面貌，还点燃了村民们的创业激情。

    定汪村村民罗运权修缮了自家房屋，开了一间名为“布依浓情”的民宿。他说：“我开民宿不但想自己致富，而且想带动村民们一起致富。”他动员村里几位厨艺好的村民开办农家乐，动员几位会染布的村民开染房，鼓励大家一起在村里打造旅游全产业链。

    也正是这次定汪村之行，让玛格达琳娜夫妇意识到：产业发展对村庄、特别是对西部欠发达地区的村庄至关重要。他们在定汪村走访村民时发现，很多家庭中，丈夫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妻子为了照顾读书的孩子，只好留在村里。

    “如果人们离开村庄是为了到城里找工作，这就意味着这个村庄对他们已经没有吸引力了。”玛格达琳娜认为村庄是人类的财富，乡村振兴对于保护村庄可持续发展意义重大，否则，一个村庄会随着不断有村民举家进城而变得萧条。

    让玛格达琳娜感到欣慰的是，葛家村的乡村建设艺术家们不仅点燃了定汪村人的创业激情，还给他们传授了创业经验，指导他们进行网络销售。今年8月30日，定汪村“织梦坊”的姐妹们直播卖货，当天的销售额逾5万元。

    蜡染、刺绣、酿酒、养蜂……定汪村很多村民都有技艺，这次直播卖货的成功，让这些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玛格达琳娜夫妇发现，中国东西部经济发展差别很大，村民们对乡村振兴的诉求也有差异。今年12月14日，他们去了城杨村，发现这里的村民对乡村振兴的诉求与定汪村有所不同，很多村民说：“赚不赚钱没关系，只要村庄能变美。”

    正因为中国乡村的多样性给玛格达琳娜夫妇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分享会的最后，他们说准备花5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走进100个村庄，向世界介绍中国乡村发生的变化。

    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记者 杨静雅 孙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