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琳奕在坐诊。记者 刘波 摄

▲国科大华美医院蔡挺院长（左一）为宁波市中医药传统特色学科建设项目“宋氏妇科”授牌。 受访者供图

▲一张宋氏妇科济世堂的老药方。 受访者供图

▶浙江省首届名中医宋氏妇科传人宋世焱（中）为宋琳奕（后）和宋琳奕的父母（右一、左一）传授临床经验。 受访者供图

▲宋氏妇科部分著作及医案。 受访者供图

    刚会说话就跟着爷爷学背《汤头歌》，才接触临床就跟着父母抄药方，在药香和中医典籍里泡大，家学渊源耳濡目染……在中国科学院大学宁波华美医院（宁波市第二医院）中医科门诊，有这样一位特别的女医生，她既是上海中医药大学毕业的博士生，又是千年中医名科宋氏妇科的嫡传后人。和她的祖辈、父母相比，宋琳奕现在的名气还没那么响亮，但她立志用多年所学总结前人学术精髓，在传承中创新，把祖传的医术发扬光大。

    源自唐代的女科传奇

    南宋年间迁到宁波

    说起宋氏妇科，宁波人家喻户晓。宋氏妇科起源于唐朝开元年间（713-741），距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据《四明宋氏女科秘书》记载，宋氏妇科发源于“郢州之湘即今商丘邑”，也就是现在的河南商丘，“始祖广平公璟精于医门”，擅长医术。当他看到官府中的工作人员脸色不太好，往往会问问哪里不舒服，然后根据情况开药，药到病除，大家都认为他医术高明。宋璟的夫人余氏在医术方面也很有造诣，她一方面研究中医典籍，另一方面也把宋璟的处方加以整理研究。由于她是女性，女性患者纷纷前来向她求医问药，渐渐地也形成妇科特色，这就是宋氏妇科的起源。

    宋氏妇科在宁波声名鹊起要从宋朝开始。宋建炎年间（1127-1130），宋氏妇科的先人宋钦，由进士任七子城使，扈驾南迁，后来在宁波居住。此后宋氏后人名医辈出，后裔宋博川、宋香雨、宋子献、宋祖玑、宋紫清等都以妇科闻名于世。清朝时，宋嗣服（字金熙）定居于宁波城内小尚书桥行医，开办“杏春堂”。近代，宋氏妇科传人宋紫清在宁波谦和堂弄分设“济世堂”诊所。如从唐代宋广平开始算起，到宋琳奕已经有1300多年了，这在中医传承历史上是十分罕见的。

    宋琳奕的爷爷宋世焱（1924-2012）是甬上名医、浙江省首批名老中医。作为宋氏妇科的嫡传传人，宋世焱早年在上海叔伯处承受家学熏陶，后侍学于宁波叔父处，继承古训，博采众长，不但在妇科常见病的治疗上积累了独特的经验，同时对中西医结合治疗某些疑难重症进行了探索，卫生部曾委托他参与编写《中医疾病诊断疗效标准》和《中医妇科诊断疗效标准》。

    爷爷曾帮助很多人圆母亲梦

    家中相册最多的是新生婴儿照片

    “从小我就觉得长大了就是要当医生，没想过去做别的。”从小在中医世家长大，宋琳奕看到太多患者绝处逢生的故事。

    宋琳奕还记得爷爷去世的那一年，一位80多岁的老人曾找到自己，讲述他和爷爷的缘分。原来老人年轻的时候，妻子产后大出血，医院无法医治，只能用板车把妻子拉回家去等死。宋世焱听说了之后，骑着自行车找上门去，问愿不愿意让他来试试，还抓好药送上门，没想到一段时间后这个人的妻子血止住了，后来活到了80多岁。

    “小时候记得家里有很多相册，里面有很多婴儿的照片，各个年代的都有，因为我爷爷擅长为人治疗不孕方面的疾病，圆了很多人的母亲梦。”宋琳奕说，爷爷宋世焱从医近70年，最大的财富是把许多原本不可能降生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时间最近的一张，是病床上的宋老抱着一个新生儿，满头白发靠着孩子粉嫩的小脸，笑容满足安详。

    让宋琳奕的父亲宋泽军印象深刻的是一名绍兴的患者，当时那个女子脸色虚黄，形容憔悴，言语急切，说是要尽快怀孕，然后保胎，因为她已经快40岁了，等不起了。宋世焱当时一问病情，才知道这名女子已经流产10次，中医把这种习惯性流产称为“滑胎”。

    “不要心急，你暂时不能再怀孩子了，等等再说。”宋泽军回忆，父亲一说这句话，那女子的脸色明显黯淡下来。原来这位患者曾在绍兴当地及杭州、上海等大医院治疗未果，后来通过朋友介绍，才抱着一丝希望来宁波求医。宋世焱耐心解释，患者流产10次，身体过虚，脾肾两亏，必须先固本培元。

    接下来的整整1年，这名患者按宋世焱的吩咐，每周都坚持坐火车来看病，最后干脆为了方便看病直接调到宁波工作。功夫不负有心人，1年后，40岁的她再次怀孕并成功地保住了这第11胎，终于生下了健康的宝宝。这样的事例在宋世焱的行医生涯中不胜枚举，感激不尽的父母或抱着孩子上门道谢，或送上孩子的照片，他们亲切地称宋世焱为“送子观音”。

    善用猛药却出奇效

    阳台上远望也能看出

    患者的问题

    从小生长在中医世家，宋琳奕对家学渊源耳濡目染，在她还不太会说话的时候，爷爷宋世焱就开始教她《汤头歌》和药性赋。长大后，也常常跟着父母坐诊，帮父母抄药方。

    马兜铃、炒莱菔、陈皮、生黄芪……宋琳奕一直珍藏着一张上世纪40年代爷爷宋世焱在“济世堂”诊所开出的老处方，泛黄的处方纸上用毛笔书写的几味药材，字迹遒劲有力。

    “马兜铃是一种有肾毒性的药物，目前临床上已不太使用了。当年我爷爷就善用巧用这类‘狼虎之药’治疗患者的危急重症。”宋琳奕说，中医讲究辨证施治，因地制宜，宋世焱针对特殊的案例，出奇制胜，化险为夷，正因为他精准辨证，才能游刃有余地应用“狼虎之药”精准施治。

    上世纪80年代末，一位女性身患严重的妇科疾病，由于当时手术条件所限无法手术，遭受病魔折磨痛苦不堪。宋世焱认为病情严重，须出奇方能制胜，辨证施治后开出了药方，并告诉病人就按照这个药方抓药，服药后会泄泻，药方不会有错。当她去找别的医生转方配药时，医生看药方后惊呆了，说什么也不愿转此方，后来据说签了服药后果自负的责任书后，方才答应转方配药。服药后果然一日泻数次，但几帖药后病情明显好转。

    宋氏妇科历史上的男性传人医治妇科疾病的现象是十分独特的，因此，宋氏妇科最重望诊和问诊。宋琳奕回忆，由于爷爷腿脚不太好，退休后就不怎么坐诊。

    “爷爷晚年的时候由于下楼不方便，常常站在阳台上晒太阳。我以为他只是看看风景，没想到这样也能发现问题。”宋琳奕说，一次爷爷叫保姆把楼下正在打扫的一个环卫女工叫到家里来，原来他远远看着这个环卫女工好几天了，感觉她的身形动作和脸色都不对劲，觉得她肯定是有妇科方面的问题。

    等保姆把这个环卫女工叫上楼来，宋老为她问诊并诊脉，发现这个女工果然有月经不调之症，每次出血量很多，身体虚亏容易疲劳，晚上睡觉也不好。宋老为她开出药方，没花多少钱，几副中药吃下去，这个女工的月经量就正常了，她十分感谢。

    注重身心同治的理念

    与现代医学理论不谋而合

    宋氏妇科是研究我国传统医学传承的“活化石”，很多治疗理念和现代医学理念不谋而合。如宋氏妇科注重身心同治的医学思想，符合现代医学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具有现代医学理念。用药方面擅长用廉价的药材达到好的疗效，以减轻患者的经济负担。

    除了妇科领域建树颇丰，宋世焱还悉心钻研各个领域，对老年性慢性支气管炎和青春期癫狂症进行过专题研究，并取得成果。

    上世纪80年代，人们对青春期心理的研究还不太多，有个母亲带着女儿找到他。小姑娘才17岁，来的时候脸色发红，长着痘，情绪抵触，问她什么都不肯说。

    宋世焱叫她把舌苔伸出来，发现又厚又黄甚至有点发黑，就问她是不是晚上总是睡不着，是不是晚上总觉得有人在和你说话。小姑娘立即怔在那里了，宋世焱又问了一句，是不是很久没有大便了呀？小姑娘愣了一会儿，才说：“一周了，你怎么知道？”经过沟通，小姑娘终于说出了实情，是在学校和同学吵架了，个性又很内向，郁闷至内分泌失调，时间一长，“郁热化火，扰乱神明”，有了失眠、烦躁甚至狂躁。

    后来，经过清热疏郁通腑，一边对她进行心理疏导，小姑娘症状明显好转，后来考上了大学。她的妈妈说：“要是没有宋医生，我女儿这辈子就毁了，现在算是活过来了。”

    给父母抄方学到不少本领

    最难忘最后一颗卵子怀孕的故事

    宋氏妇科目前不仅在宁波家喻户晓，在上海、杭州、嘉兴、舟山、武汉等地都有宋氏妇科的传人在行医。宋世焱十分注重家传绝学的继承，长女宋莉莉、儿子宋泽军、儿媳励桂虹、孙女宋琳奕都传承他的医术。他打破许多中医世家都有的传男不传女规矩，毫无保留地把平生所学传给女儿。宋世焱长女宋莉莉，当年浙江中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到了嘉兴。儿子宋泽军、儿媳励桂虹在宁波行医40余年，深受宁波老百姓的欢迎。

    “我一有空就会跟着父母坐诊抄方，现在有时候也会去。在妇科门诊没有太多惊心动魄的医患故事，但让人感动的温情瞬间还是有不少的。”跟着父母抄方多年，宋琳奕也见到了父母和患者的不少故事。

    有一位30多岁的女士，诊断为“卵巢早衰”，多年求子无果。这位患者去过不少大城市求医，从30多岁就开始尝试做试管婴儿，但前后经历了好几次都失败了，其间经历的痛苦和艰辛常人难以想象。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这位患者来到了励桂虹的门诊。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这位患者终于在40岁的时候自然怀孕了，这让她和家人都喜出望外。”宋琳奕说，经过小心翼翼地细心呵护，这位患者终于顺利分娩，产下一个健康的宝宝，产后这位患者再也没有来过月经，就此绝经了。也就是说，她人生中最后一颗卵子成就了她的母亲梦，这让医生也为她感到庆幸。

    考博士继续深造

    是为了更好地传承祖上医术

    作为宋氏妇科的新一代传人，宋琳奕除了有祖辈和父母的面传亲授，还有多年高等学府深造的功底。从上海中医药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宋琳奕就来到国科大华美医院中医科工作，几年后，她又考上了博士，再度来到上海深造，直到去年才毕业回到工作岗位。

    “记得我回来坐诊没多久，一位患者说找了我3年，问我都去哪里了，让我很是感动。”宋琳奕说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30多岁的女患者，月经平常几个月来一次，30多岁了还没有孩子，看到比她年轻的人都儿女成双，这位患者十分羡慕。这位患者找到宋琳奕之后，宋琳奕一边为患者开中药调理，一边教她用科学方法监测体温，精准受孕。一年后，这位患者如愿以偿当了妈妈，十分感激。

    “过去宋氏妇科看的疾病主要是五大类：经、带、胎、产、杂，分别是月经问题、白带问题、孕产问题和妇科杂病。如今随着疾病谱的变化，门诊上遇见的妇科常见病也和以往有很大的不同。”宋琳奕说，宋氏妇科历代名医辈出，结合女科疾病的特殊性，根据中医标本兼治和辨证施治的特点，形成独特的经验。宋氏妇科虽然主要关注妇科病，但治病多从患者整体出发施治，也注重对患者脾胃的调理，因为如果一个人的脾胃不好，药物难以吸收，治疗效果也会打折扣。

    如今，随着医疗技术的发达，在行医过程中完全照搬前人的经验肯定行不通，这就要求现代的中医要有全面的知识和更新的理念。

    记者 孙美星 通讯员 郑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