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井缺一 读雷默的《大樟树下烹鲤鱼》,有时会生出错觉,觉得这本书就是密码。你能看到作者一手捂着良善,一手攥着凶器。你藏在一种时光流动的际遇深处的东西,会和他的某一段文字产生共鸣,或慈悲,或虚空,有隐秘的残忍和安慰。 音乐中有“声无哀乐论”的说法,指音乐本体没有哀乐,只是听者有意,内心被触动后产生了情感。其实文字也有,最为典型的是短篇《大樟树下烹鲤鱼》。主人公说这鲤鱼我们那叫元宝鱼,大多祭祀用,祭祀完了,也就放生了。这段话,会有人从中悟到道,首当其冲是文中的老庄。也会有人暗怯,因认知自己,放生和祭五脏庙,说别人是前者,于自己是后者。这也不怪,我们大多是长着饕餮大口、菩萨心肠的人类。当然,也有人更堕落,为了减个肥六点后不进水米,哪怕听到视频中有人说大郎起来吃药,都会饿个半死,晚上11点后看“红烧鲤鱼”的文字描述,竟只剩下馋和可惜。 题外话,《苍蝇馆子》《著名病人》《大樟树下烹鲤鱼》请勿在深夜阅读,不听劝告,乱翻冰箱后果自负。这三篇中,最熨帖我心的是《苍蝇馆子》,一则,雷默的朋友圈,五分之一是晒他当地的“次坞打面”,这碗面大家虽没尝过,但都眼熟。雷默写烹饪过程,宛如舌尖上的文字新系列,大家除了馋还是馋;二则汪曾祺的《落魄》在我心里是个结,好像记得汪曾祺写那位扬州老板用了“我恨他”三个字,甚得我心。我恨把人生当作停在顶端的小球,遇到挫败、艰难、困苦,就会顺势落下。谢谢雷默,同样落魄潦倒的境遇,《苍蝇馆子》让人看到了重新再来的勇气,不趋于迎合所谓的现实主义惯性创作思维,放弃了写作的野心,却令人读到了放生的气质。 这份气质的核心,是理解和怜悯。当作者讲述故事日常化,态度有超然的部分,所有的情绪累积到即将喷涌而出,故事却骤然停止,生与死、过去和现在、坚守和逃离……反而营造出余味袅袅的空间感。因此,奇妙的是,理解和怜悯,更多来自于读者。在《祖先与小丑》《你好,妈妈》《盲人图书馆》《飘雪的冬天》中,就像你我坐在一个人的身边,见证了他的悲伤。雷默的文字,是一个个没有刻意标签哀乐的音符。作者的书写,和我们的阅读,是互补的过程。文中的主人公,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人,当我们用阅读陪伴人物,混合着惊奇和哀伤的那一刻,主人公替读者说出了“那一刻,我失去的都回来了”的话。 不得不承认,阅读雷默的这本短篇集,总会一次次酸楚,一次次慰藉。或许人生无法被治愈,但阅读一本展示深沉之美的好书,或许就是一次净化的过程。 于我,阅后得出一个密码,我把它当成是一个希望,就像那条长着饕餮大口的鲤鱼,背脊上贴着红纸,在供桌上扑腾到绝望时,有双手抱着它,放到河里,在发着金色的水光中,游向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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