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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会馆”,出自《中国与中国人影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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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郡卫安勇”,出自《中国与中国人影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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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化路边的一座小庙”,出自《中国与中国人影像》。 |
田 力 约翰·汤姆逊(John Thomson,1837-1921),英国著名摄影家、旅行作家。1868至1872年间,他携带沉重的摄像器材,游历了中国南北各地,广泛选取摄影题材,从自然风光,到建筑,到文化,再到不同阶层的中国人,力图反映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展现西方人眼中典型的中国元素,拍摄了大量照片。回国后,汤姆逊以这些照片为素材,出版了《中国与中国人影像》、《福州与闽江》等摄影集。其中四卷本《中国与中国人影像》,因照片取材新颖和印刷工艺先进,为其赢得了极大的声誉,后人将汤姆逊誉为“摄影界的马可·波罗”。 人们常常关注汤姆逊的摄影作品,却忽略了他撰写的动人游记,比如《十载游记——马六甲海峡、印度支那与中国》(下文简称《游记》)。该书详细记录了汤姆逊在东南亚和中国十年间(1862-1872)的旅行经历,描述各地的风土人情和自己的观察、思考,内容丰富,笔触活泼。实际上,汤姆逊的摄影集与游记相互联系又各有特色,游记介绍了汤姆逊是在怎样的心境和语境下拍摄的照片,而照片则具象地展现了汤姆逊眼中的中国风物。若将两者结合起来观赏,读者就会有更多层次的审美体验,看到一个更加鲜活、生动的晚清中国。 全书分14章,前6章讲述作者在东南亚的泰国、柬埔寨、老挝、越南等地的活动,后8章描述在中国的旅行经历,他的足迹遍布香港、广州、台湾、烟台、天津、北京、上海、汉口、九江、南京、镇江、厦门、福州……而宁波则是汤姆逊在中国大陆之旅的最后一站。他于1872年4月从上海经海路南下,游览了宁波城区,又坐乌篷船溯奉化江至溪口,转乘山轿登雪窦山观千丈岩瀑布。所到之处,他边游边拍,留下了一批珍贵的历史影像,仅在《中国与中国人影像》一书就收录了7幅,分别是“福建会馆”、“千丈岩瀑布”、“雪窦寺”、“三隐潭”、“奉化路边的一座小庙”、“宁波妇女服饰”、“卫安勇”。而在《游记》的第13章,汤姆逊对宁波之旅有细致的记述,同时也复原了拍摄上述照片的历史情境。 汤姆逊在《游记》中这样描述他对宁波景物的初识印象: “我们顺着甬江而上之时天已经亮了。岛屿与附近的镇海海角原本显出棱角的轮廓,此时也在日光下变得柔和起来。一大群船只正朝海上驶去,这让画面显得更加生气勃勃。还有满载着木头的福建帆船吃力地逆流而上,这船仿佛是一座漂浮的木材工场。 有个十分新奇的景象,在江岸边有一排绵延数英里长的冰屋,乍看之下就如同兵营一般。这些冰屋(或者叫冰洞)以茅草覆顶,里面储藏的冰块则是在夏季用来为鱼货保鲜。 甬江边有个小型的外国人社区,全部居民约有80人,来自不同的国家,其中包括传教士团体。宁波城四周筑有城墙,范围比上海略大些,但人口却将近是后者的两倍。尽管距离省城杭州府——亦即到过该地的那位伟大的威尼斯人(指马可波罗—译者注)所赞誉之东方天堂——很近,但宁波的外国贸易却始终不甚繁荣。 福建会馆(或称“天后宫”)是宁波的重要景点之一,也是中国最美的庙宇建筑之一。实际上,中国境内也只有庙宇、衙门和富家宅邸具有值得注意的建筑特点——就中国如此庞大的人口而言,这些没有官职的有钱人实在少之又少。在我国城郊常见的一些舒适、优雅、美观的中产阶级住宅,在‘花国'(Flowery Land,指中国—译者注)的土地上显然不存在。 在福建会馆我们看到了非常典型的中国庙宇建筑。这座商业圣殿的主建筑是由一系列精致雕刻的独石柱所支撑,每根都代表着当地神话中的龙。而在天花板上方,则有层层上叠的藻井支撑着屋顶的重力,这也是典型的中国建筑特色。 在这座城市,我们见到了昔日战无不胜的‘常胜军',经历了这么多次动乱之后,这些战士如今已退出前线,转而成为宁波城的卫士。这支讲纪律、小巧而精干的地方武装由两名英国军官率领,训练有素,待遇和酬劳也很好。这恐怕是所有——或至少是绝大多数——现役的中国军队所望尘莫及的。一般士兵不仅待遇不高,甚至难以按时领到薪俸。即便如此,中国士兵的境况已经比前几年要好了。我相信如果清政府受形势逼迫,应当可以建立一支远比我们一般所想象的配置更好、更为强大的军队,只是如此招募来的士兵想要对阵现代欧洲战场上那些精锐部队,无论是在纪律、组织或者技术上都难以企及。这是我仔细观察大批接受检阅的中国士兵后的感想……他们拥有精良的武器,却不知如何去有效使用,也缺乏纪律,殊不知单靠完善的纪律便可以将战场上的所有士兵集结成一个坚实有组织的团队。” 汤姆逊见到的这支由西方人所训练的宁波地方武装,其正式名称应当是“卫安勇”;又因兵勇皆以绿布缠头,故而又被称作“绿头勇”。在游历了宁波城之后,汤姆逊于4月4日租了一条船逆流而上,前往奉化雪窦山。受到当时交通条件的限制,他需要在一处埠头登岸改走陆路。汤姆逊笔下的宁波乡野风景迷人、充满生机,恰似“世外桃源”;而村庄却残破肮脏,村民鸦片成瘾,精神萎靡,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写道: “与我一起的还有两名中国仆人和四名负责运送行李上山的宁波苦力。沿途两边皆是鲜花盛开的豆田和油菜田,芳香扑鼻,与清晨在中国乡间散步时经常可闻的阵阵水肥味有天壤之别。这里的所有事物都散发着清新、美丽的气息!毫无疑问,我们来到了真正的农耕天堂。 村庄就在前面不远处,安然地掩映于群木之间。我一边向前走,一边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乡间宁静小村的景象,就如同我们英国乡下的那种村庄:几间可爱的农舍,玫瑰和忍冬爬满了木墙,偶尔探入敞开的大门;脸上泛着健康红晕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在玩耍,健壮结实的村民们也正忙着日常农活。 然而,尽管此地美景天成,但是村庄本身却令人感到失望。来到村口,没有玫瑰或忍冬的香气迎人,没有简朴的小屋,没有健康活泼的儿童,甚至也没有我深切期待、想要看到的健壮农民。整个地方仿佛衰颓已久。主道边的房屋挤在一起,为了争一点呼吸的空间推来撞去,向着破败程度不一的泥泞地面倾斜。至于屋里的人也好不了多少,有不少人神色枯羸,一看就知道是鸦片烟的受害者,大多数人都显得又病又脏。当我站在这个小村落的古桥之上,忽然间发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对比。望向群山那头,透过遮掩着古墙的淡绿色叶帘,可以依稀看见河水从长满芦苇的沙洲间流过,水中倒映着河岸竹林随风摇曳的身影和暗紫色的远山;还可以看到蜿蜒的河水流过远方的田野,直至没入平原上氤氲的热空气中;较近处,满载陶器的舟筏优哉游哉地顺流而下,船主靠在一口瓮上,晒着太阳,叼着烟杆,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再看向左边村庄方向,一棵古树的树荫下立着间小庙,庙旁围拢着一群脏兮兮的村民,他们都想看看我这奇怪的摄影器材。有几个人已经爬到高得可怕的堆肥上,估计这堆肥也受不了自己所散发的臭味,已经坍到庙门口来。庙中的保护神想必是一个声誉不佳的无用之神,否则怎能让其信徒落到如此污秽不堪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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