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 荣 一 我一直用五笔打字。五笔连打,“腊梅”可以,“蜡梅”却不能。我试着用拼音连打,先跳出来的组词也是“腊梅”。编杂志,校对是一个很容易让杂志人栽跟头的环节,多年来一直如履薄冰。所以,究竟是腊梅与蜡梅?这是个扣分又扣钱的严肃问题。以前腊梅与蜡梅是可以通用的,有一种说法是“‘蜡’字系周代所用,秦代改用‘腊’字,因而蜡月和蜡梅的‘蜡’字,可和‘腊’字通用。所以蜡梅与腊梅,可以通用。”也有说不可通用:“蜡梅开黄花,原名黄梅。古籍《礼记》上说:‘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古代十二月的一种祭祀就叫‘蜡’。因当时岁暮为举行大祭祀之月,故农历十二月就叫蜡月。而蜡梅开于蜡月,故此得名。”都有理,不是吗?但现在汉语规范里,“蜡梅”是首选。规范是必须遵从的,难道想翻天?所以,蜡梅就蜡梅吧。我得忘了五笔可以方便地连打“腊梅”这件事。 这不妨碍我喜欢蜡梅。理由不少,那些留传下来的诗句都是理由,什么“枝横碧玉天然瘦,恋破黄金分外香”,什么“隆冬到来时,百花迹已绝,惟有蜡梅破,凌雪独自开”。但我喜欢的最大理由是它花开的样子,如此冷冽又如此热烈。这是两个矛盾的词,前者有环境因素;后者,是因为满树的花,开得如此热闹干净,没有任何废叶衬托。让“好花还须绿叶配”这句话废了。废得多好! 细究起来,我一直对那些先花后叶的植物爱得不得了。比如白玉兰,作为观赏树,冷不丁地举着大把白火焰,大咧咧站在你跟前,让你的眼睛没法移开。比如在公园,或野坡上,一树嫩嫩的迎春花撞上来,你不得不稳住你的步子。比如一棵碧桃,它的颜色已让你合不拢嘴了,偏偏那么多,花也娇嫩娇艳得一踏糊涂,你若不爱除非眼瞎。还有海棠、桃树、榆树、樱花,等等。爱这些花的人,他们的时日是按这些花来定的,比如樱花季、海裳季、桃花季什么的,并在每个不同的花季里开心地过节。 但不能往真里细究它们为什么会先花后叶,因为科学的解释总让人内心风景大跌:那只是植物应自身花叶所需环境不同而作出的选择,才不管赏花人该作何想。你看不看,你在不在场,你欣不欣赏,与它们何干?科学告诉我们,一般来说,开花的植物,它们的叶和花的各部分早早地都已长成并包在芽里,像那些演员在后台候场。等气温合适,各部分的细胞很快分裂生长起来,花和叶就伸展开来露在芽外面,形成开花长叶的现象。那些先长叶后开花还是先开花后长叶的植物,都是根据叶芽生长所需要的温度来定的。就说蜡梅吧,它的花气温低时就可以开,而叶子要求的温度要高一些,所以,寒冬腊月,花从后台转到前场,闪亮出场;而叶子,对不起,麻烦再等一会儿吧。 所以我还真得感谢蜡梅的叶子,比花娇气,才能让我们在冬天得以欣赏蜡梅花开的奇景。 但每次看到这些纯得不行的花开,我还是很想说:瞧瞧,这才叫开花。有一个熟词叫裸开,设想一下,呼啦一下,就绽放了,不用多余的过门;它们退场时,再让叶子慢慢长出来。花是花叶是叶,泾渭分明。各个做好各个自己,不混为一谈。多好! 这最容易让我联想到的自然还是人间爱情。先花后叶,就像先有爱,才有其他。而不是带着结婚生子传宗接代的世俗目的,与人相识交往。当然,怀着传宗接代的目的去恋爱也没有错,但终究没有单一的爱美好。前者又像在做命题作文,分数是目的,后者是直抒胸臆,更情真意切。我总怕太明确的目的,往往会将好好的人间情爱搞得面目全非,一不小心就会一地鸡毛。 二 如果同样生机盎然的一朵花与一枚绿叶放我面前,由我任选其一,下意识中我肯定会选那枚绿叶。似乎绿叶更让我有种安心或归属感。在户外,除了那些特别醒目的花,我也会将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些绿意上。其实我知道,我只是在回避或干脆是在逃避什么,也许是自惭形秽,也许是下意识里的“花无百日红”。人总会喜欢长长久久的东西,花朵的美而脆弱,却更像内心的脆弱,而内心的脆弱更多来自于潜在的不自信。就像根深蒂固地对人心易变、时光易逝、容颜易老的一种认定。 但花的美丽是无法否认无法不喜欢的。于是我给自己界定为“隐性的爱花人”。这种喜欢,在相对无忧的年少时候也许会表现得更直白些。那是独属于无尘时光的本真朴素的热爱,一种没有负担的热爱。 我现在的疏懒也与小时候的勤快全然不同。对此我的辩白是小时候干得太多了,现在能歇就歇歇。记得那时的我,给家里仅有的花草浇水,松土,有时还忍着恶心除个虫什么的,那都是我非常乐意做的课外事。记得有一种虫细细的白白的,会牢牢地粘在那些叶子上,像石灰点洒在上面,我得很用劲用巧劲才能将它们搕下来,又尽量不伤着叶子。 那时候喜欢花,还学着做各种花,在学校的劳作课上做花,我肯定是积极分子。也会在家里学着做,用一些碎布,种种颜色的碎纸或别的什么。做的花有各种绢花、纸花,那些花大多是蔷薇、月季,因为蔷薇、月季的外形更好模仿些。做的时候,几个同学一起,热闹,有时还会与家人一起做,那场景,想起来还是温馨又热闹的。 还有一种花做得次数多,而且自认为做得特别好,那就是蜡梅了。 做蜡梅时往往是在过年前后,我想给家里添点热闹和生气。材料不费什么功夫很容易取到,就是去树上折些曲折的裸枝杈,再准备红的白的蜡烛、少量的棉花和棉纱线、小铁碗或铝碗,就可以上手了。做的时候,事先按蜡梅开放时疏落的样子,分别将少量的棉花在要置花的地方绑好,稍稍拉松拉毛了,然后将在冷水里浸过的手指,快速地伸入在煤炉上化开的蜡烛油里,提起,按在棉花上,按一次就开一朵花。沿棉花按上一圈儿,手指得换着用。浸入蜡油的深浅也要有不同,还得弄几个花苞,那是粘上去后趁一时没凝固,用手沿花碗往内捏一圈。如此这般,一枝“疏影横斜水清浅”的瘦梅就OK了。 这样的蜡梅,我一次会做上不少,不忘送几枝给平时对我颇多关照的邻居大妈。其余的一般都会拿个空酒瓶插起来,置放在家里所有能摆花的地方:写字台,五斗橱,窗棂。甚至直接插几枝在泥地上。然后在家里跑进跑出的,看着这些花,看着看着,特别赏心也很有成就感。 这些花也会“凋谢”,那些粘上的蜡花碗时间一长就会掉下来。现在大小事都似乎不计较的我,小时候还是一个能想着“长远”的孩子,我会用一张旧报纸,将那些“败花”收捡起来,放好,想着下次再做了,化了能二次利用。 三 在所有花语里,蜡梅花的花语应该是最多的,有慈爱之心,高尚的心灵,忠实,独立,坚毅,忠贞,刚强,坚贞,高洁,高风亮节,傲气凌人,澄澈的心,浩然正气,独立创新……估计有话语权和命名权的人,一高兴了,就将自己喜欢的品格,往蜡梅身上招呼。反正怎么招呼都不会错,因为蜡梅确实千好万好,给人呈现的都是正面的向上的。而且,严冬开放的美丽物事,在艰难的时世里,将什么样的词按给它,都错不了。 蜡梅花太美了,花开晶莹小巧,颜色也喜人,很长时间,一直是女子佩戴装饰头面的花朵。《木兰辞》里有句诗:“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那时候老师对我们的解说是:木兰坐在窗前梳理云那样好看的头发,对着镜子在脸上贴好花黄。说花黄,是古代妇女的一种面部装饰物。我现在才知道,这个花黄,指的就是蜡梅花。 说起来,贴花黄这个美颜行动还来自于汉代的赵飞燕。那时候,汉成帝修筑上林苑,遍选奇花珍卉入内。未央宫建成后又选蜡梅植入宫内,并立赵飞燕为后,建昭阳殿。赵飞燕居于其内,她喜花,尤其钟爱蜡梅。成帝太宠她了,投其所好,亲自去昭阳殿为他的皇后种植蜡梅数株。这年冬天,蜡梅盛开,飞燕日夜赏玩,废寝忘食。成帝为讨飞燕欢心,遂选几朵新绽蜡梅花,用朱丝系为一串,佩戴在飞燕额上。飞燕甚喜,为成帝舞了一曲以谢圣恩。之后,成帝每日必为飞燕采蜡梅花饰妆。从此,蜡梅饰额风行天下。 蜡梅能做额饰,自然也可饰于别处和派别的用场,比如姑娘们有将蜡梅花枝插在胸前或头上的,并常常将此作为迎春的举动。人们在寒冬腊月或春节期间走亲访友时,也会送上几枝蜡梅花,表示祝愿主人家兴旺祥和,幸福美满。用一束清香的蜡梅送老年人,还是一份特别有敬意和深意的礼物。由于蜡梅的高洁,有不少地方还将蜡梅花作为祭神的供花。 中原人对蜡梅特别情有独钟。河南的鄢陵县人早在宋代,已培育出“素心”“檀香”与“馨口”等优良蜡梅品种。至今,当地花农多称蜡梅为梅树。明代刑部尚书刘景的庄园里一处数十亩的蜡梅林,取名曰“梅花庄”。宋代大诗人苏东坡住许昌时,在小西湖畔房前屋后广植蜡梅,其居室匾也书为“梅花堂”,他的《蜡梅一首赠赵景贶》一诗中,有“天工点酥作梅花”句。这些百度里都有专门的介绍。这种种说法都让蜡梅与梅花混淆。其实蜡梅并非梅类,两者亲缘甚远,在植物分类学上,蜡梅属蜡梅科,落叶灌木;而梅花则是蔷薇科植物。由于它们相继在寒冬腊月或早春时节开花,而且花形、花香相近似,所以常被人们误认为是同种。 但蜡梅与梅花在我看来的最大不同是花质。蜡梅的花质是其它花品少有的,它的花有光泽,晶莹剔透如玉。每当在冬天,我想起寒风装满蜡梅的玉杯,有天地俯身饮之的感觉,心中就会有一幅大画拉开,有一丝豪情回旋。但眼前常常无蜡梅可赏,这时,心里有没有感觉缺一块呢?如果有,最适宜拿起手机给一两酒友:“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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