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窦寺

千丈岩瀑布

雪窦山三隐潭

    田 力

    1872年4月初，英国摄影师汤姆逊开启了他的宁波之旅，这里也是他十年亚洲旅行的最后一站。汤姆逊先是游览了宁波城区，后乘船至奉化的一处埠头，再转陆路到雪窦寺、千丈岩、三隐潭等景点探幽揽胜。一路上不仅拍摄了许多珍贵的历史影像，还观风问俗、摹景状物，留下了一大篇洋洋洒洒的记游文章。将照片与文字结合起来阅读，内容是如此之生动，仿佛让人穿越时空，回到了百年前宁波的那个和煦春日。

    汤姆逊在奉化雇了几顶山轿，前往位于雪窦山山心的雪窦寺，他留心观察着一路上的风景民俗：

    “近山处的妇孺都在黑亮的发辫上插着明艳的杜鹃花，这种植物在该区域的高地上比比皆是。我们在路旁的一座庵堂歇脚，里面有两个尼姑，真可说是神形枯槁、面容丑陋的老太婆，让她们准备饭食，我心中其实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们在内院里拿芦苇生火，在黯淡的火光中见她二人弯着腰，四周还有可怖的塑像明明灭灭，如果她们就这样在烟雾中消失，我也不会感到诧异。后来我看见其中一个老太婆伸出皱巴巴的手，从祭坛附近一棵奇怪的植物上摘下一片叶子，然后神秘地将叶片投入杯中，当她将茶递给我时，我还真怀疑她是不是对我施了什么咒语。我还是啜了几口，眼睛一直盯着老尼姑看，但什么事也没有。她很可能看穿了我的心思，如橡木般的脸上竟皱起一丝怪异的笑容。

    轿夫们总是一逮到机会就休息，而他们的钱和空闲时间都花在了赌博上，有时和同伴，有时则找路边的小贩。这附近有几处小庙与我在中国其他地方所见之庙宇截然不同，在庙门外竖着两三尊真人大小、制作精良的塑像，其装束像是明代的执法吏。但是殿内的偶像也还是千篇一律的佛教神话中的三世佛。庙内每个阴凉的角度都是旅人休憩甚或过夜之所，卖水果和其他食物的小贩也会在此摆摊，若是遇上喜欢赌博的客人，也可以摊上的食物为赌注赌上一把。此外，也少不了游方艺人和说书的，他们或唱古雅民谣，或说上一段当地的民间传奇，以此来赚取一顿午饭。在某个歇息地点，苦力们正在和一名上了年纪的街贩掷骰子，有个贩子也放下扁担在此休息。他挑了两个篓子，里头不停地传来啪嗒啪嗒和叽叽啁啁的声音。我忍不住好奇便掀开一个篓子瞧瞧，发现里面有上百只年龄相仿、毛茸茸的小鸭，拍着尚未发育完全的翅膀，张大着嘴巴嗷嗷待哺。这些全是这位穿着破烂、面黄肌瘦的小贩自己孵育的鸭子，正要带到市场上去卖。小鸭出生才一两天，却也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和主人一样有了自保的本能。在中国，以人工加热孵育鸡鸭的技术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在登山途中，汤姆逊盛赞“放眼望去尽是浙江省最美的景致”，他笔下雪窦山的景色秀丽迷人：

    “本地最出名的杜鹃花此时正全面盛开，漫山遍野染成一片粉红，一簇簇鲜艳的花朵在路旁茂盛的深绿树叶衬托下，更为迷人。群山之间则是变化多端，一会是林木葱郁的小圆丘，或是高峻的悬崖峭壁，一会则是万丈的阴暗岩石峡谷或森林谷地，还不时传来鸟儿啼啭与山涧潺潺的声音。但我们却是在即将抵达寺院时，才见到最美丽的景象。我们从海拔1500英尺的高度往回看，眼下重岩叠嶂连绵不绝。一朵云停驻在远方山巅，仿佛是为了观赏一弯溪水在夕阳余晖中蜿蜒流过，有如一条金带隔开山谷，绕到遥远的山边。”

    一行人尚未到达目的地，但是天已经全黑，一位老僧前来接引他们入寺，还为其安排了一间杉木搭建的禅房。老僧语带暗示地说洋酒比中国任何一种酒都好之后，便离开了。汤姆逊显然是对雪窦寺做过了解，他还在游记中介绍该寺的传说：

    “雪窦寺位于一处宽阔肥沃的山谷之中，人迹罕至、远离尘嚣，寺中僧人至今仍然依靠这片帝王产业维生。这座寺院当然也有一段传奇历史，就如同许多类似的庙宇一样，被认为极为古老，很可能是始建于史前时代。关于此地，相传在公元1264年，理宗皇帝梦见这间寺庙，因而将其命名为“应梦名山”（此处有误，梦见雪窦山的是宋仁宗，后宋理宗赐题“应梦名山”——译者注）。此乃雪窦寺史上的重大事件，因为皇帝梦后重赏该寺。还有一则传说是关于一名圣僧和一位欲杀之而不得的帝王。最后，帝王跪倒在地膜拜此僧，因为从未有他杀不死之人。这位以贤明治世著称的帝王刚刚处死了百万臣民，但他很希望能杀一位声名显赫、虔诚圣洁的人。这位帝王后来也成为一名虔诚的僧侣，逝世后留与该寺不少赏赐。

    这类事情至今仍时有所闻。据说在寺庙中有些僧人原先都是些恶贯满盈之徒，他们发现躲入这些清幽隐秘的地方（颇像是古代犹太人和希腊人作为避难所的神庙），颂念‘阿弥陀佛’安度余生也倒是权宜之计。”

    千丈岩与三隐潭是雪窦山的胜景，汤姆逊在这两处地方拍摄了好几幅广为流传的精美照片，实际上他在游记中的描写也颇具画面感：

    “第二天一大早，有一名哑巴老僧领我去参观千丈岩。我随着向导缘山径而上，一路上浓浓的云雾有如黑幕般笼罩着，头顶上和眼前的树木若隐若现，仿佛一群黑色妖怪伸出长长的手臂，在雾中摸索前进。我的同伴显得十分急促，在前面走得飞快，长袍飘扬，恰似腾云驾雾的幽灵。

    最后我们来到一处耸立陡峭的山顶，空气中仍飘着蒙蒙水汽。山岩上立着一间小凉亭，我们到亭子中坐下，倾听下方瀑布轰鸣与湍流哗然。

    老僧接着领我到崖边一株树下，爬到树上便可直接俯瞰深渊，只可惜除了一片云海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但瀑布的水蹦跃过一块块岩石直冲下1000多英尺深的山谷，那水声传来依旧震耳欲聋。我正自迷醉于这动人心魄的一幕，忽然被一只秃鹰惊醒。秃鹰从岩石表面飞射而出，盘旋于云端之际捕捉到一只小鸟。见到这番景致后，我怀着深深的震撼与期待返回寺院，这时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太阳逐渐露脸，我们借着阳光穿越陡峻的林荫小径，走到瀑布底下，并拍摄了几张照片。这道大瀑布一纵便是500英尺，然后顺着岩石裂缝与边缘往下流淌，有如优美的新娘面纱，而披覆着蕨类和开花灌木的岩石表面则是色彩缤纷。我爬过巨岩、穿过竹林，好不容易来到下方的岩石水洼。在这里，水花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彩虹色，蕨类植物垂着大大的叶片以负荷瀑布的重担，这永无休止的苦差事却有倾盆而下的闪亮珍珠作为回馈。……距离我住的地方不到三分钟路程，有一处天然淋浴间，底下一方石砌水池十分方便，我每天早上都会到那儿泡澡。顺着溪水往上走约一英里，便会见到第二大瀑布，当地人称为三隐潭，可经由一座隐没在浓密藤蔓中的单拱桥通达。这道瀑布的水泻入一个又深又窄的岩石罅隙，峭壁边缘上有一群灰暗的松树郁郁地俯瞰着下方黑压压的深渊。远方山下仍可见逶迤曲折的河流：上方是已经开垦、气氛宁静的群山，前方却是起伏崎岖，共同形成了一幅令人惊讶而罕见的对比景象。”

    在欣赏完雪窦山的盛景后，汤姆逊也结束了他的宁波之旅，并且再也没有回到这里。不过他那描绘春日宁波的优美文字和展现出绮丽风光的照片却在西方广为流传，吸引着许许多多的游客慕名而来。

    本版图片均出自于《中国与中国人影像》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