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dlrb
 
2021年02月21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中国各通商城市考察纪事》 中的宁波(下)

手持念珠的僧人,约摄于1870年。出自原英籍署理浙海关税务司包腊(Edward Bowra)的相册。

宁波的一户富有商人家庭,约摄于1878-1880年间,出自原美籍浙海关税务司杜德维(Edward Bangs Drew,1843-1924)的家庭影集。

    田 力

    1845年6月至9月,英国传教士四美(George Smith, 1815-1871)在宁波生活了三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他与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包括地方官员、文人士绅、商贾医生、僧尼道士以及普通居民,乃至于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徒,详实地记录下他对当地人的观察,用细腻生动的文笔勾勒出晚清宁波众生相。通过他的描述,让读者得以近距离地触碰到那个时代宁波人的生活状态与精神面貌。

    四美租住在宁波城内,有时坐在城墙的小塔楼里。当地人对他感到很好奇,按其本人的说法,一些颇有身份的商人和公共机构的文书常会驻足询问,在哪儿高就,家住何处,有几个仆人,每天吃几餐饭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有些人还去他家拜访过。四美也到宁波人家中参观,比如一位张姓的中医,此人在鸦片战争期间曾为英军做事,所以结识了一些英国人,他向四美“十分得意地展示他们的信件和明信片”。但是四美认为,“这位老先生与类似的人一样,既被英国人看不起,又让中国人生疑。英国人对他刨根问底的鲁莽行为大为反感,而中国人则怀疑他是否爱国”。看来对于背叛祖国的汉奸连侵略者也颇为不屑。他还观察两个宁波人吵架,“看上去马上就会厮打起来,然而,无论他们激动的手势,还是激烈的语调,都仔细地控制在极限范围之内,所以打不起来”。

    四美在美国传教医生玛高温和麦嘉缔行医的佑圣观里小住过几日,发现“道长与道士们都很想与我们结交,有时来我们的房间迟迟不肯离去,有些讨人厌。与佛教和尚相比,道士人数不多,遵循清规戒律也没那么勤勉。在士人中间,道士的声誉或许更好些。道士有别于佛教僧侣最明显的标志是他们的发髻,高高地束在头顶”。

    在夏日借宿天童寺期间,老方丈客气地接待四美一行,向他们介绍该寺的起源和历史,并且对四美赠送他的一本内附地图的基督教年鉴极感兴趣,请其讲解不列颠与美国的相对位置,以及不列颠在世界各地的领地。四美认为和尚们大多都各有自己的不幸,“对社会漠不关心,没有人际关系,没有理想抱负,只图有个温饱,便隐居此地,日复一日,周而复始,过着单调的生活。与尘世隔绝,戒七情六欲,不能享受人间欢乐,只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来世”。当然,他也发现“其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心智超常,行为举止颇具涵养”。

    在乡间旅行时,会有村民邀请四美去家中做客,当然又引起一番轰动,人们纷纷来看外国人的长相和服装,并把一些病人带来让四美检查。四美用中文写下宁波城内美国传教医生的地址,又写英文信介绍他们去就医。村民担心医药费,他却保证村里人都可以进城免费就诊,大家听了都很高兴,摆出食物招待。之后途经每个村庄,几乎都有人喊他“四美先生”、“四美老爷”,这让四美觉得自己颇受欢迎。

    除了与宁波的普通百姓打交道,四美偶尔也会去拜谒地方官员。比如宁绍台道陈之骥,此人在当时被誉为“夷务熟手”(闽浙总督刘韵珂语),也是四美在浙江见到的最高级别官员,所以极为详尽地记述了与其见面的过程,读来生动有趣:

    “9月3日,我和一些朋友前去拜见宁波最高长官,即通常所称之道台大人。按照规定,数小时前就做了通报。通报中罗列了我们的造访内容,想必会得到道台大人的礼遇。

    我们乘坐轿子,穿过大街小巷,向衙门走去。衙门是道台办公和居住的政府机构。当我们走进通往前院的大折叠门时,但听得一声锣响,紧接着其他锣声、铃声与之呼应。与此同时,一位当地的‘风笛演奏者'(可是吹的是唢呐——译者注)吹起一支喧闹的曲子,伴随着声声锣钹迎接我们。

    穿过一重重门,我们看到里面众多的公职人员忙忙碌碌的样子。轿子在通往一个门厅的几节台阶下的平地上落地。在此处,陈大人走下台阶欢迎我们。数度鞠躬和致敬后,我们被带进客厅就坐。但是主宾之礼须得解决,颇费了些时间。道台不肯就坐左首之位,那是主位,最为尊贵,而我方一行也故作谦卑。一方极力劝说另一方,试图让对方坐到主位。一方婉言相劝,另一方则婉言相拒。在通常情况下,这种谦让都让人感到疲惫不堪,何况是在炎炎夏日,更让人觉得厌烦。终于,我们中的一位沉着冷静地坐了主位,才终止了争执。一位朋友能说流利的中文,就做了我们的发言人。

    道台的官帽上顶着浅蓝色的圆扣,显示其官阶为三品。他从头上取下官帽,递给侍从。侍从将它置于室内显眼之处。不久,另一位侍从应召而来,替他脱去蓝色丝质外套。尽管天气炎热,我们还是恭维他身着毛料服装显得精神焕发,而我们自己则欣然接受他的建议,脱去身上的累赘,在余下的访问时间只穿衬衫。

    屋中陈设没有显示主人财富的迹象,家具简单质朴,而非豪华。一群侍从站在门外,有时围到门边想要听听看看。有一两次主人挥一挥手,他们就离开门两边稍远一点。但后来道台转过身去,背门而坐,他们又悄悄地回来,人数竟还增加了,因为另一些侍从也想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饮过茶后,侍从们在客厅中央的桌子上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碗碟,显然是在为晨间小食做准备。当一切安排妥当后,同样的谦让又开始了。这次,道台取了下首。席间,他又回到之前的话题,尤其是关于我们的学位。因为之前介绍时,说我是文学教师,他便问我在本国获得的是何等学位。我的朋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得到的学位类似进士,即中国科举四级学位中的第二级。道台陈大人也是进士及第,于是开始恭贺我,年纪轻轻就获得这样的功名,真是鸿运高照。他又仔细观看我的面相,对我的仪容作了一番评价。我们一直保持着严肃的谈话,最终话题引入到中国的科举考试和学位,对此道台发表了长篇大论。

    与此同时,我们正努力而为,以便对得住川流不息端到面前的美味佳肴。每上一道菜,主人都用他自己使用的筷子为我们夹菜。侍从将一种从大米里蒸馏出来的酒倒进小杯,放在我们面前。为了照顾我们外国人的口味,除了中国传统佳肴外,还上了切成薄片的火腿、牛肉、鸭肉和鸡肉。鸻鸟蛋、坚果、蜜饯,也成为我们口中之福。主人不停地看着我们的碗碟,时不时地添加他认为最可口的菜肴。有一二回,我们冒险尝试一些没有见过的菜品,但很快就决定,最好还是相信他的选择。最终,我们被一道又一道的菜肴打倒了。当我们告诉道台已经吃饱,他却不信,一再保证说没剩几道菜了。我们因为让他如此破费而致歉,反而使得他硬要我们坚持到底。

    此时,大家正在热烈讨论外国风俗。道台又把话题引到我的学位上来,问我姓氏。他将我的姓氏(Smith)根据中文发音,转写成‘四美’。接着又问我名字,这次他却用中文读不出来,说要写下来得用四个汉字。他尝试多次,想要捕捉George的发音,把它转写成‘吉阿乐吉’。最后因为不能掌握这种稀奇古怪的发音,只得作罢,坐靠在宽大的椅子上,纵声大笑。

    之后,他又问起我的朋友有关英国的古文,也即古典文学。朋友告诉他,英语也是逐渐发展的,英国文学的起源相对来说并不久,从希腊和罗马引进了大量的古典知识。欧洲文学界盛行以拉丁文作为媒介,不同的种族相继移民到英国。道台对所有这些话题都听得津津有味,且常以中国历史上发生的类似事情佐证。

    他后来又问到一个欧洲国家,但我们从未听说过。在仔细听他的发音后才发现,那是一个许多音节的奇怪组合,应当是丹麦。接着,话题又转到美国和它的26个州,包括:上世纪美国从不列颠分离出去,英美两国共同的祖先与语言,两国在贸易上互为竞争对手但在政治上则相互仿效,每年从不列颠移民到美国的人数,清除森林开辟农田的过程,美国商人开拓进取的性格以及不列颠政治霸主的地位。他提了一些问题,事关移民的缘由以及为何不列颠商人情愿不远万里来华。他不停地做出回应,时而开怀大笑,显得轻松自如。他说从前曾被政府派往蒙古,提到那里气候寒冷,森林广布,或许与美国相似。

    我们数次三番试图离座,都被道台劝阻下来,最终才让我们告辞。在我们做客的一个多小时里,他处处表现出待客之道,谦恭有礼。他管辖的范围占了浙江省11个府中的3个,因而他是一位举足轻重的官员,其所辖区域如苏格兰般大小。他看上去约56岁,举止威严而优雅。尽管我们再三阻拦,他仍坚持把我们送到停轿处。与来时在大门口受到的礼遇一样,离开时也是唢呐声声,锣钹阵阵。”

    四美对于自己能够在宁波受到礼遇的原因有着清晰的认识,他写道:“我从他们悲惨的现状中,深深地体会到战争的罪恶,以及战争给人们带来的灾难。他们现在待之以宾的人,是来自那个给他们带来毁灭与耻辱的国家。这个国家的人,他接待我们所表现出的外在的尊敬,一定与他们内心深处的情感大相径庭。中英战争给中国中部各省成千上万无辜的百姓造成伤害……”可以看出,虽然四美是英国人,但是他对自己的国家所发动的这场不义之战是持批判态度的。

放大 缩小 默认
   

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