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青

    这本书，一开始看到译名，我并不感兴趣，不过，真正翻开来看，我的疑虑打消了，这完全是一本值得看的书，而且可以一看到底。

    作者克劳斯·曼是托马斯·曼的第二个孩子，创作《恶魔的交易》时，他早已离开德国，来到了遥远的美国。远离故土，回望纳粹上台前后的历史，他对法西斯的罪恶看得更加明晰，对现实的讽刺与批判更加直接。虽然作者说“本书的一切人物只是典型，并非肖像”，但他强大的写实能力让一切丑陋纤毫毕现，让那些魔鬼一样的人物无所遁形。

    歌德《浮士德》中浮士德和魔鬼梅菲斯特做交易，出卖灵魂。本书中的主人公亨德里克也是一位和魔鬼打交道的人物，他作为演员，饰演梅菲斯特，演这个人物，他得心应手。在著名演员多拉·马丁眼里，这个角色暴露了亨德里克的本来面目。在他的演艺生涯中，那些邪恶的角色总是被他塑造得熠熠生辉，观众“感到此人就是邪恶的化身”。纳粹上台后，经过短暂的犹疑，他选择投向纳粹政权的怀抱，并得到恩宠，迎来生命中的高光时刻。向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纳粹恶魔奉承献媚，他获得了极大的名利，认为自己终于成为“不可一世的人物”。除了舞台，他在现实生活中，也真正成了群魔的一员。

    亨德里克这样的人物，过的是“水样人生”。这里的“水样”，指的是他可以变形，可以顺势而为，如同水可以储存在不同的容器，他也可以随时改变自己的思想、信仰，随不同的处境采取不同的应世态度和手段。在契诃夫笔下，这样的人物就是“变色龙”。在舞台上，“他掌握了刻画不同角色的不同技能”，痛苦，迷惘，冷酷，绝望，悲情，英勇，各种表情转变得巧妙自然。在生活中，他投机取巧，游走于各政治派别，左右逢源。他总是很有预见性，凡事给自己留后路，包括“积极而巧妙地同乌尔里希斯（共产党人）保持着友谊”。他身边出现过的有些人物，保持着坚定的信念，如乌尔里希斯；但对亨德里克来说，所谓信仰，只是工具，需要的时候用一下，不需要的时候，就扔在一边。巴结纳粹政权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声言“身处敌人营垒，可以从内部破坏敌人的政权”，至此，乌尔里希斯看透了他的满嘴谎言。

    亨德里克，虚伪，自私，冷酷，为了追求名利，用尽手段。他像水一样，无孔不入。他善于抓住各种机会，善于利用别人的感情，尤其是女人的感情。他的妻子巴尔巴拉，枢密院顾问的女儿，被他的痛苦乞求迷惑，答应他的求婚，借此，“汉堡艺术剧院”的普通演员亨德里克踏入上层社会。安格莉卡、赫尔茨费尔德夫人以及洛特·林登塔尔等人，都是被他利用的工具。尤其是演员林登塔尔（亨德里克曾讥笑她是“蠢母牛”），在纳粹上台后，作为纳粹政权“总理”的情妇，被亨德里克当作“通向总理的大门”牢牢抓住。他使出浑身解数，把林登塔尔这座堡垒攻下。

    打着艺术的幌子，实质上是背信弃义，贪婪地追逐名利。亨德里克为文学史上“野心家”的形象增添了新的注脚，染上了血腥的色彩，就像他饰演的梅菲斯特，血红的嘴唇蠕动着，狞笑着。就像他身边的那些大人物，从“元首”，到“总理”，也都是一个个“野心家”，胖总理还认同“每一个正直的德国人身上都应该有一点梅菲斯特的气质。有一点狡猾和凶残的性格”。魔鬼们都是气味相投、沆瀣一气的。

    反法西斯主义的作品，永远也不会过时。德国纳粹暴政，是迄今人类历史上最邪恶的政权。面对邪恶，人们何去何从？有选择抗争的，有选择逃离的，有选择妥协的，也有选择依附的，背后有不同的现实动机。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不同的选择，体现出不同的人性。

    剥离这样极致的环境，生活中也有不少人常常会经受欲望的考验，在欲望和道德的两端艰难抉择。是“君子坦荡荡”，还是“小人长戚戚”？生活向我们提出的问题，需要我们用一生去回答。

    （《恶魔的交易》天地出版社2018年7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