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

    上回，我们讲了花荣“智取”方案中的疲劳战，那么，花荣“智取”方案的另外两招，又是什么呢？

    首先，是嫁祸术。

    花荣见秦明听了燕顺的劝降言语后，坚决不肯落草，走下聚义厅就要回青州。于是，花荣就拖住秦明，请他等酒席结束了再走。

    席间，宋江他们五位好汉轮番把盏，与秦明陪话劝酒，秦明在不知不觉间就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就让一个小喽啰假扮成秦明的模样，去青州城外杀人放火。

    所以，第二天早上秦明下山回到青州时，秦明已成了慕容知府口里的“反贼”，一家老小也全都被慕容知府杀害了。

    可怜这秦明，还在醉乡之中时，就与家人阴阳两隔了。这样的嫁祸术，后来梁山也曾用在徐宁、安道全等人的身上。

    比如徐宁。小说第五十六回，为了让徐宁帮梁山击破呼延灼的连环马，汤隆就假冒徐宁，穿了徐宁的雁翎甲，以徐宁的名义去劫了客人的财物，从而使得东京城遍行文书要捉拿徐宁，逼得徐宁是有家难归，只得上了梁山。

    徐宁埋怨汤隆道：“兄弟，你也害得我不浅！”

    晁盖、宋江听了，就向徐宁陪话道：“若不是如此，观察如何肯在这里住？”

    不过，相比他秦明，徐宁的遭遇可就要幸运得多了。

    比如安道全。小说第六十五回，为了迫使安道全去救治病重的宋江，张顺就在夜间杀了安道全的相好李巧奴全家，然后，就用衣襟醮血，在粉墙上写了数十处的“杀人者安道全也”。

    第二天天明，安道全见了房中的四个死尸，吓得颤做了一团。没有办法，只得跟着张顺走了。

    其次，是感情牌。

    秦明回到清风山后，宋江等五个好汉就在聚义厅上向秦明伏地请罪，说明了事情的原委。面对如此坦诚的宋江，秦明虽然怒火中烧，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为宋江的一腔义气所感动了。

    以上便是花荣所说的“智取”方案。

    有的看官看到这里可能要说了，清风山活捉了秦明之后，小说中明明有“原来这般圈套，都是花荣和宋江的计策”这样一句话，所以，那花荣所订的破敌方案，应该只是讲了如何来破秦明，而不应该包括后来的嫁祸术和感情牌。

    这样的说法，是不符合小说原著的。

    如果我们细读小说原著就会发现，虽然小说第三十四回确实有这样一句话，而且，紧接着还简单叙述了这个方案的大概内容，但是，这个方案却是不完整的。

    各位看官请注意，小说还写了这样三个细节，而我们可以从这三个细节中，看出花荣整体部署的连贯性。也就是说，是花荣谋划了迫使秦明落草为寇的整个方案。

    其一，秦明的衣服。

    秦明是掉进陷马坑里被活捉的。两边埋伏的挠钩手把秦明从坑里捉上来之后，就剥了秦明的战袄、衣甲、头盔，夺了秦明的军器、马匹，把秦明绑上了清风山。

    花荣在聚义厅前一见了秦明，连忙替秦明解了绳索，还取来衣服给秦明穿了。

    那么，花荣取来给秦明穿的衣服，是不是就是秦明自己的那身衣服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秦明要下山回青州，花荣就拖住秦明道：“总管既是不肯落草，如何相逼得你随顺？只且请少坐，席终了时，小弟讨衣甲、头盔、鞍马、军器还兄长去。”

    可见，花荣取来给秦明穿的衣服，并不是秦明自己原来的那身衣服。

    金圣叹显然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为了让读者在此能看得更明白些，于是，就在七十回本里把小说中“随即便取衣服与秦明穿了”这句话，改成了“随取锦段（缎）衣服与秦明穿了”，以示两套衣服的不同。

    那么，花荣为什么要故意藏匿秦明的衣服呢？联系上下文一看，花荣的目的不是不言自明了吗？

    所以，金圣叹就在“随取锦段（缎）衣服与秦明穿了”和“小弟讨衣甲、头盔、鞍马、军器”这两句话下，都巧妙地写了两句一模一样的批语：“令我读之而笑。”读来真可一笑。

    其二，俘虏的处置。

    秦明战败后，清风山就将活捉的青州兵全都带上了山，藏在了山后的房间里，好酒好肉地款待。那么，清风山为什么要这样处置俘虏呢？难道清风山还要优待俘虏不成？

    如果我们读了后文慕容知府对秦明所说的那番话，就会恍然大悟了。

    慕容知府说道：“便做你输了被擒，如何五百军人没一个逃得回来报信？”

    原来，清风山之所以要把被俘的青州兵藏在山后的房间里，就是为了防止走漏消息，好使花荣的嫁祸术能够顺利实施。

    所以，可以这样说，慕容知府的疑问正是花荣的嫁祸术得以成功的关键。

    对花荣的心思，金圣叹是看得很清楚的，所以，他对花荣处置俘虏的办法这样批道：“妙绝花荣。”袁无涯本的夹批，也批得很到位：“便有着数。”

    其三，燕顺的去向。

    宋江他们在聚义厅上将秦明灌得酩酊大醉后，小说接着写道：“这里众人自去行事，不在话下。”

    那么，这里众人“行”的又是什么事呢？就是夜袭青州这件事。

    因为，宋江他们不但让人假扮秦明去青州城外杀人放火，而且还派了燕顺、王矮虎带领五十余人，装作秦明要去家里搬取老小，前去助战。

    可以这样说，正是燕顺、王矮虎此举，直接导致慕容知府杀了秦明的一家老小。

    金圣叹也看出了“这里众人自去行事”这句话里所包含着的丰富内容，于是就连批两句道：“实事虚写。”“一句八字中，有一夜男啼女哭，杀人放火在内。”

    可见，这夜袭青州的行动，本来就是在花荣方案里面的。

    应该说，花荣的方案考虑得还是相当深远的，他早就想到了秦明如果不降清风山的话，下步所要采取的应对之策。因为，作为秦明的部下，花荣实在是太了解秦明的为人和性格了。花荣的方案之所以会成功，关键就在于充分利用了秦明性格暴躁这样一个弱点。

    所以，金圣叹在花荣智取秦明的过程中，对秦明连批了十一个“怒”字。而容与堂本在“秦明转怒”句下的眉批，则说得更透彻：“痴子，你越怒越中他计了。”

    有的看官看到这里可能要说了，这小说里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是宋江定下这条迫使秦明上清风山的毒计的吗？

    宋江确实是向秦明亲口承认过，是自己设计了这条嫁祸之计。但是，这其实是宋江对花荣的保护之举而已。因为，花荣是秦明的部下，也是宋江的兄弟。而秦明又非常仰慕宋江、尊敬宋江，在清风山上一见了宋江，秦明便要纳头就拜。

    所以，宋江索性就利用了秦明对自己的仰慕之情、尊敬之意，向秦明承认是自己定下了这条计策，以此来化解花荣的尴尬。

    所以说，此计虽毒，但毒在花荣，而不在宋江。

    最后，我们再来说说花荣嫁妹的事情。花荣嫁妹，是促成秦明落草清风山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是，如果我们读百二十回本和七十回本的《水浒传》，就会发现两者在花荣嫁妹问题的写法上，有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花荣嫁妹的提议人到底是谁。

    在百二十回本，宋江道：“若是没了嫂嫂夫人，宋江恰知得花知寨有一令妹，甚是贤慧，宋江情愿主婚，陪备财礼，与总管为室如何？”显然，花荣嫁妹的提议人是宋江。

    在七十回本，宋江道：“若是没了嫂嫂夫人，花知寨自说有一令妹，甚是贤慧，他情愿赔出，立办装奁，与总管为室如何？” 显然，花荣嫁妹的提议人是花荣。

    各位看官知道，宋江提出要把花荣之妹嫁给秦明的想法，纯粹是宋江在听闻秦明的妻子被杀之后，临时起意的神来之笔。而且，宋江的这个顺水人情做得实在有水平。

    那么，金圣叹为什么要把花荣嫁妹的提议人由宋江改为花荣呢？因为，金圣叹想要恶心一下宋江，所以就大笔一挥，这花荣嫁妹就变成了是花荣的主意，连那嫁妆也变成是花荣出的了。

    金圣叹这样做的理由很堂皇，“盖一人有一人正传，今此文正属花荣正传也。”“古本水浒，写花荣便写到宋江悉为花荣所用。”所以，金圣叹就认为，这时唱主角的只能是花荣，而不应该是宋江。

    但是，金老先生这样一改，显然是既不符合小说情节的发展，也有悖于小说人物的性格。所以，也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