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 院子的墙角边种了几株梅树。一株高大的老梅树,边上零星散落着几株小梅树。 这些梅树,在冷寂的寒冬,总会捧出满树繁花,天地空旷的清冷里透着生命的热闹和欢喜。 今年寒冬,气温偏低于往年,几次路过梅树下,却不见花开。 记得往年冬天,我总能看到一朵朵凌寒独自开的梅花。 去年这个时候路过梅树下,冷风和露珠间,那朵小小的早梅闪耀着,树枝上挂着的水珠里映着蓝天,原来寂寥的光阴里也有惊喜。每每看到梅花开,我总想把这花讯告诉更多的人:窗外的梅花开啦! 寻常光阴,有了梅花便不同。因这梅花,心头的每个日子都是生的喜悦,是生命的沉静和绽放…… 我最深的梦里总有这一枝小小的梅花。古老的唐诗宋词里飘着梅花的清香,我想起苏东坡和林逋的那一枝梅花:在黄州道上,在西湖的孤山下。我喜欢叫它“中国梅”,千百年光阴的长河里,那朵唤作风骨的梅花热烈又沉静。 如果谈论梅花的知己,在北宋最懂梅的就是他们:苏东坡和林逋。 千年前的苏轼因“乌台诗案”入狱,蒙难五个月,出狱后谪为黄州团练副使,不得签书公事。元丰三年(1080)正月初一,苏轼从汴京出发,艰难地远赴千里之外的黄州。 一路跋山涉水,风雪兼程。 去黄州途中,路过麻城的关山,苏轼看到风雪中的梅花摇曳不止,花瓣零落……伤感之余,苏轼撰诗《梅花二首》: 其一 春来幽谷水潺潺,的皪梅花草棘间。 ー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度关山。 其二 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 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 苏轼以梅花自喻,就如“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度关山”。这梅花被寒风飞雪摧折,苏轼同样经历艰辛和挫折,被贬僻远的黄州。“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沦落天涯的苏轼有梅花相怜相惜,孤苦飘零的人生也稍添几分慰藉…… 古代文人隐士常有梅花的清冷风骨。 苏轼敬仰的林逋,曾留下写梅的千古绝唱:“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黄昏月色朦胧,溪水清冽,梅影疏淡,暗香缕缕……梅花的风韵之美只可意会而难以言传。 这位以梅为妻、以子为鹤的林逋,隐居在杭州西湖的孤山脚下,他种梅,写梅也画梅。清代《幽梦影》的作者张潮曾言,“菊以渊明为知己,梅以和靖为知己”。 苏轼在杭州任职期间常忆起前人林逋,钦仰他高洁隐逸的情怀。只是苏轼出生时,林逋已去世近十年,他们未能相见。苏轼写诗怀念他:“先生可是绝俗人,神清骨冷无由俗。我不识君曾梦见,瞳子瞭然光可烛。”时空交错,苏轼对林逋的仰慕已形于梦寐。苏轼赞美林逋的淡泊名利,赞美林逋的超凡脱俗,其实中国古代很多文人最后的心意都是“不如归去”,只是苏轼一生都走在路上。 那年初秋黄昏,西湖孤山脚下林逋的墓园格外清寂,没有一个游客,除了我。墓园四周绿树环合,碧藤缠绕,我不知哪一棵是当年林处士手植的梅树。青石墓碑上镌刻的“林和靖处士”名号,让我穿越千年光阴,想象当年这位隐士种梅养鹤的闲适生活…… 那年寒冬,又恰逢生日那天,我在九峰山踏雪寻梅。冰天雪地的山野里,梅花是一种倔强的存在。 纷飞的大雪落满了九峰山,景区已封闭。唯有我,相遇这场南方大雪,几天后历史散文《江南梅香忆梅伯》顺利完成。感谢一场漫天的大雪,一树傲骨的梅花,一座凛凛的雪山。雪落梅花,独对光阴,思绪翻飞…… 在家读梅写梅,忆起晚清浙东文人姚燮。他种梅画梅写梅,他的书屋叫梅屋,即大梅山书馆;他以梅为号,称梅伯。 忍得清寒持得瘦,一生知己是梅花。 如果时光穿越到一二百年前,我想留在老家教村塾,比如那个被岁月遗忘的浃滨学堂,闲来看屋后江水东流,种几株梅花,也读梅写梅画梅,看老屋窗前梅影摇曳……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年年梅开,这份凛冽之美,不知为谁? 仓促的光阴里,今年的大寒节气又将到来。 彻骨寒冷的江南,百花已尽,唯有梅花待放。年年我都是最早去寻梅的人,也是最后去送梅的人,迎来送往间,光阴流逝,人老去。 我想,今年天寒,梅花自然迟开,也许待我生日那天,会与我有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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