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七曜 父亲,时间真快,又到了清明。您在故乡的土地还好吗?听母亲说,在有月光的晚上,常在梦中看见您回来,把桌子搬出来放在院子里,然后炒几个自己喜欢吃的菜;接着呷一杯酒,自饮自乐,自言自语,飘然如仙。我在异乡,也时常梦见您。有时候您笑眯眯的,有时候您一声不吭……容颜如初,华彩依旧。 父亲,当我来到世上,睁开清亮的眼睛看到您的时候,您已经三十八岁了。听左邻右舍的长辈说,本来懒洋洋的您闻讯后喜不自胜。想想也是,在我的上面已经有四个姐姐了,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您焦渴,您唉声叹气…… 所以,当我来到您身边,用母亲的说法:您变了,变得勤快,变得快乐。 您上县城开会一周,当我恳求也要跟着您去时,您竟然答应了。在姐姐们妒忌的眼神中,我神采飞扬地穿上新衣服和您上路了。尽管那时的我才五六岁,尽管您最后还是托人提前把我送上了回家路,但我第一次看到了城市高高的烟囱、流动的车辆、摩肩的大街……还尝到了不胜枚举的风味小吃。 父亲,尽管往事如烟,我却依旧记忆犹新。我无法忘却,就像落日映照的河面,那些点点滴滴总是珍藏在心间。 父亲,您还记得吗?在寒冷的冬天,您办公完夜归,看到我瑟瑟发抖,就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披在我肩上。穿上您宽大厚实的老布棉袄,总有一种喜悦溢上心头。双手不出袖子,衣长过膝,尽管自己已成了“装在套子里的人”,但温暖无比,就像您宽宽的胸怀,安抚那时小小的我。有时,父亲您背着我,我俩望着漫天寒星,在天寒地冻里边走边聊。您问我长大了去干什么,我在您的耳边轻语着自己的一个个梦想……冬夜,万籁俱寂,跟您睡在一起,用老布棉袄垫作枕头,嗅着熟悉的气息,偶尔还在您的口袋里偷偷摸出几分硬币更是欢天喜地,想象着明天怎样花的欢乐场景…… 父亲,那个雪花飘落的夜晚,您还记得吗?那年我18岁,去县城找工作,您陪着我也给别人陪着笑脸。我满怀期待地望着您,在那个大雪飘舞的陌生街头。回来的时候,就在离家还有15公里的地方,前面有一辆车子四脚朝天横卧路中。司机说,车子不能前行了,你们下车吧。 您说,那我们还是走回家吧。那天我俩在那个夜色吻着白雪的雪中,沿着公路整整走了4小时。那是您陪我走过的长路。您也让我懂得了:这世上不管多长的路,在脚下总是微不足道的,因为总有人会和你温暖相随。 只是,曾经的我年少无知,常做错事;只是,再忆往事,惭愧惶恐。 父亲您不知是否还记得,那次我和几个小伙伴摇着小木船决定横渡象山港,想去看看彼岸的“桃花有多美丽”。在出发前,我跟母亲打了声招呼,就匆匆而走。母亲的劝阻无济于事,她急急忙忙地走了两公里的肠间小道,在海边的礁石上找到了扳罾棚的您。您心急如焚,赶到海边的码头上远眺海面,可我们早已摇舟远去,不见踪影。正当您捶胸顿足之时,幸亏有一个渔民出海回来,您央求渔民出海找找年少不谙事的我们。那位渔民大哥也是义薄云天、热情豪爽之人,他二话不说,带着您驶向无际的海面…… 后来,渔民大哥告诉我,船刚离开码头,您就伫立船头,举目四眺,一路搜寻,一路呼喊,声如洪钟,撕心裂肺。 父亲,我结婚的时候,您已经六十四岁了。那时,家里刚建了楼房,欠了债;那时,弟还在读大学,也需要钱。那晚我俩在吃饭。您说,你结婚大概需要负债六千元,我给你承担三千元。我默然无语,潸然泪下。我把头压得低低的,埋在碗里,不敢面对面容清瘦的您。我曾在给弟弟的信中提到:父亲已经老了,而我们还需要父亲的照顾,真是一种耻辱…… 父亲,我喜欢看您喝酒时的模样,您更尽杯中酒后,有一种我欲乘风归去的旷达和洒脱。大伙儿都说:村里人办喜事只要您在场,总是很热闹。您快乐如风,热情助人,且妙语连珠,总能把氛围“喧”起来。所以,只要村中有什么热闹的事,大家都喜欢叫上您。 父亲您宽容乐观豁达,对名和利不在意。您常说做人一定要坦然真诚,勿起邪念,勿害别人,做一个良善之人、洁净之人。这样即使半夜鬼来敲门,也可磊落面对。 父亲,这世上尽管没有来世,但我宁愿相信有来世。我还想做您的儿子:被您牵着,被您呵护……而我,在时光里一次又一次的回眸,看着您慈祥的容颜、温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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