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长假忙的时候，徐理直也会帮忙卖饮料。

    空荡的影厅，灰白的银幕黯淡无光；办公室墙上，赫本和张曼玉们的微笑一如既往……

    在影院工作了26年的徐理直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要为电影人自己拍一部电影，那么开头应该是2020年五一小长假的场景——那是同行们最煎熬的时刻。

    到了今年五一，徐理直已经无暇回想这些，13部影片让今年五一档前所未有地拥挤。熬过了艰难的2020年，经历了《你好，李焕英》春节档暴发后又归于平淡，这一年，院线饱受冰与火的“洗礼”，复苏之路迂回曲折，个中滋味冷暖自知。

    “内心一片荒芜，但相信荒芜终会过去”

    “饭店开工，酒吧开张，都可以摘下口罩面对面吃喝了，却不能看场电影？”

    新冠疫情以来，徐理直真正的焦虑，是在确认去年五一长假影院还不能开放的时候一下子蹿上心头的。他所在的民光影院是浙江老字号——90年——宁波历史最悠久。开明街333号，有很多人的集体回忆。

    那时，天一广场边的开明街已经很热闹了。他们只能先开楼下的小卖部，卖一些零食饮料，员工都在朋友圈吆喝，为了省下跑腿费，徐理直也会亲自去送货。

    他是真的急了，从业生涯里，除了装修，影院没有停业过一天。

    “2020年，你以为错过的只是春节档，后来发现，错过了一档又一档，开始说顶多到五一，谁知等到端午也没消息……”徐理直回忆，疫情渐渐缓解，一根弦松下来的时候，焦虑才真正开始。

    这也是同行们最落寞的时候。影都天伦店的店长郑妮说，听到停业通知的时候，她甚至有那么一丝庆幸：“从业十年，总算可以好好陪家人过春节。”

    接下来的漫长等待却让人始料未及。多数影院只发基本生活费，天伦店很多员工去超市、必胜客、肯德基当小时工，而郑妮的朋友圈里，很多同行去开滴滴、做代驾、送外卖……

    半年下来，全市111家终端影院共损失票房3.5亿元。像影都天伦店这家只有8个影厅的影院，损失500多万元票房，而即便不开业，房租、物业和员工支出也有百万元；几家坐落在寸土寸金天一商圈的影院，光年租金一项就高达数百万元。

    为了自救，天伦广场曾经号召各商户摆夜市，影都天伦店所有兼职员工都赶了回来。那是疫情后大家第一次聚在一起，零食饮料卖了2000多元，有人鼓掌欢呼，有人热泪盈眶。

    院线复工的希望就像沙漠中的水塘，仿佛就在跟前，等走了一程又一程，却发现并没有更近一些。

    郑妮说，“当时内心一片荒芜”，作为店长，她还是天天来影院值班，没改行也没兼职，“因为相信荒芜终会过去”。

    “热的热，冷的冷，恢复繁荣没有想象的容易”

    去年7月20日，院线回归第一部定档新片叫《第一次的离别》，名字颇有寓意。徐理直、郑妮组织员工又一次进行消杀的时候，心情很复杂——

    停工还有逃避的借口，复工却是真刀真枪的考验：上座率不能超过30%，排片量降至一半……随着疫情防控常态化，未来影院的生存该如何维系？

    其实，哪怕没有30%的上座率限制，影厅里也不过寥寥几人，但那个熟悉的片头音乐响起的时候，每个人都百感交集。

    毕竟，开门才有希望。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等到这个希望，比如，金逸影城宁波和丰店在疫情后就没有再开张。

    金逸是郑妮第一个“东家”，她很能理解这种艰难：推迟上映中最受期待的大片还没有动静，一时间没有有爆款潜质的新片出现，票房就一直淡淡的，直到后来《八佰》上映，才有了第一个小高潮。

    民光影城曾推出过“6.6元观影”“9.9元观影”的优惠，希望赚些吆喝攒些人气，但预期中的“报复性观影”并没有那么快出现。徐理直觉得，主要原因是新片太少。

    第一次高潮是去年十一长假，包括《夺冠》《我和我的家乡》7部新片集中上映，上座率限制放宽到了75%，观影又成为很多人的假日首选。徐理直感受到了久违的忙碌和喜悦。他们相信，就像许多报道中说的那样，那熟悉的繁荣又回来了。

    经济在复苏，但表现在影院却一波三折。当时的徐理直也没有想到，下一个高潮，要等到第二年的春节档。

    到了这个五一，13部新片扎堆上映，这是前所未有的。档期火爆、平时萧条，徐理直又喜又忧：头部片子都想在节假日一炮打响，非头部的也想蹭个热闹。但热闹只是一时的，影院更想要的是细水长流。

    2020年，很多剧组停工，不少影片延期上映，青黄不接。“我们愁的就是这个。”郑妮说，“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开饭店，好菜太少，人气怎么会旺？人不来，饮料零食、游戏等销售额也上不去。”

    遭遇重创后的影视公司，从疫情影响中完全恢复过来没有那么容易。

    “只要一直往前，高潮和低谷，都在为未来铺垫”

    徐理直小时候最盼望的事就是看露天电影，一束光破开漆黑单调的夜，投影到人群前小小的幕布上，故事便热热闹闹地开始……

    1995年徐理直从浙江省电影学校毕业时，经历了进口大片主导的繁荣，也见证了中国电影商业大片时代……他从一线放映员一直做到经理，几经业内起伏，见证技术更迭，几乎每一部片子徐理直都看过，有的看了不下数十遍。他相信，这个已经延续了百年的行业依然生机勃勃。“烂片很多，但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一部好片一下子抓住你，就像《你好，李焕英》一样，永远有逆袭，有传奇！”

    他觉得互联网时代推动电影发展，大家观影习惯也在发生改变，但只要人们还在关注、讨论、寻找共鸣，电影行业的生命之树就会常青。

    比起网上评论和打分，郑妮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每一次新片上映，她都会坐在影厅自己看一场，顺带看看观众的反映，散场后问问他们的感受，她觉得这样的评价更真实，更有助于自己科学地排片，吸引人气。

    哪怕在复工遥遥无期的时刻，她也没有想过改行，现在更不会，因为是真的热爱。

    “一年中绝大部分的影片，上线不过一两天，你听都没听过就没了。有的是烂片，有的只是因为小众，但真的不错，我看过很多这样的片子，比如《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人》。明明知道不赚钱，还在拍，是因为有情怀在。”

    电影，可以让一个个孤立而陌生的人找到同类，分享痛苦和喜悦。不管时代如何发展，一定会有人走进影院。她也希望把好片子推荐给更多的人。

    五一长假前两天，票房和去年国庆及今年春节相比，还有一定差距。但徐理直和郑妮都没有灰心，他们相信，随着疫情缓解，更多新片上映，这一关迟早会过去。

    不久前，民光影城刚刚过完她90岁的生日。很多人赶来，说这是自己从小看电影的地方、和老伴相亲的地方，还有年轻人策划求婚，说就是在这里认识的……这让徐理直百感交集——人生有起伏，行业也一样，就像电影的分镜头，但只要一直往前，高潮和低谷，都在为一个更精彩的未来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