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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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6月05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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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幽冥之事,浮人世一大白

——读小说集《江南聊斋》

    芜 静

    其实在拿到《江南聊斋》前,我在文学期刊上已经读过小说家谢志强的其他系列小说,小说中萌动的那部分超现实主义元素,有西方魔幻小说的影子或东方灵异小说的意味。

    谢老师是写微型小说的,微型小说就像一门微雕艺术,既要在方寸之间布局规划,精工细琢;又要以小著大,不囿于语境,很考验作家的功力,当然谢老师在这块领域耕耘多年已驾轻就熟,自成一派谢氏风格,谢氏小说最近几年的特色就是超现实主义元素的运用。

    《江南聊斋》中这部分原素依托一系列江南故事,发挥得更加鲜明。

    “一场暴雨过后,稳成听见了水的喧哗,他立刻赶到镇中流过的小河。小河上有一座小桥。”“这一天,一个装扮得如村姑模样的女人来到桥南,止步不前。河水几乎已填满拱形桥洞,涨上来。”

    这是微型小说特有的文字,简洁如洗,明晰如新,像一幅画打开卷轴,弥漫开天光、云影、小桥和流水,还有桥头相遇的书生和村姑。《诗经》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样的开篇,既有中国画工笔白描式的意味,又有写意画意象晕染的一抹神韵,令人回味袂翩。

    故事没有沿世俗化发展下去,超现实主义元素出现了——书生背村姑过桥,下了桥,村姑在书生的鼻梁上捏了下然后飘然而去。书生回家后,发现鼻子不见了。员外招婿,缺鼻子的男子优先考虑,原来员外女儿多长了个鼻子。洞房红烛夜,鼻子各归其位,两人相看而笑。

    类似的故事还有《露珠》《阴阳街》《大红烛》。

    《江南聊斋》故事大致可分四类,一是灵异类,以鱼虫鸟兽等动植物为主,如《露珠》《洗澡》;二是玄异类,僧道仙俗施展各神通法术如《铜钟》《吹笛人》《竹林里》,也有禅门公案改编的如《布袋》《狮子》《水晶钵盂》;三是鬼怪类,即阴阳两界的交往故事如《阴阳街》《不用》;四是现实类,作者生活中的小趣事如《路过》。总之,意在通过类似神话、传说、寓言、推理和悬疑等表现方式,呈现出一个超越感官、万有共存的世界。

    故事微型,人物微小,文字微细,三微格局烘托出奇幻的舞台,让读者毫无拘缚地大胆想象发挥,在故事中神游八荒,一日千里。

    冯骥才先生是小说大家,他的小说特点是传奇色彩浓郁,文字厚重,以文言文开篇,人物出场先声夺人。如《俗世奇人之三》中的苏七块,“他人高袍长,手瘦有劲,五十开外,红唇皓齿,眸子赛灯,下巴儿一绺山羊须,浸了油赛的乌黑锃亮。张口说话,声音打胸腔出来,带着丹田气,远近一样响”。相对来说,《江南聊斋》立足江南本色,笔法清新,结构松巧,化重为轻,意味悠长。

    早先的《山海经》《世说新语》有微型小说的雏形,到了明清时期,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以志怪题材成为微型小说的巅峰代表作。《江南聊斋》与之相比,形式上相似,表现内容却各有不同。

    《聊斋志异》借说狐道鬼抨击时弊,表面诡奇瑰丽,底色厚重深沉;《江南聊斋》没有宏大的铺排,也谈不上文以载道,故事信手拈来更有一种游戏的趣味。

    如《半个南瓜》讲寡母把半个南瓜送给两儿子,儿子剖瓜当船,赚了钱娶了媳妇,还摆渡过河去看戏。有条大鱼浮出水面张嘴吞了南瓜船,一只大鸟叼起鱼,一个猎手击中鸟,鸟肚皮里有大鱼,大鱼肚里有半个大南瓜,南瓜里的戏居然还在热闹地上演。又如《一船淘气》讲靠摆渡为生的林老汉在元宵接了一单,七个童子要他渡河去观元宵。七童不见形影只闻其声,船头一翘一降,等最后一个童子离开,林老汉冲空空的岸边说:哟,你的小伙伴早走远了,找不到,就回来。

    《山河岁月》一书中说,中国没有西洋那种宗教,却有仙意,人世可比“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中国是有一种活泼壮阔的民间。

    如果说《聊斋志异》通过鬼狐反映民疾、民苦,那么《江南聊斋》是借各路生灵抒民意、民趣。它打破身份、阶级、秩序以及伦理纲常、道统思想等主流文化,展现普通大众从苦难中生发豁达乐观的意气。

    当然,我偏爱《江南聊斋》还因为写的是宁波老底子的事体,里面的地域故迹、奇人佚闻在幼年听祖母辈说过,如慈城的清道观、奉化的布袋和尚、道医葛洪等,读来很亲切。

    我曾问过谢老师写这一系列小说想表达什么,他说没有,就是好玩。确实,故事里几乎读不到作者的主观评述和论点,他在这个有趣的舞台上隐退了自己,而让读者一跃成为主角。

    许多作家是不愿意低下头颅,放下眼神,老老实实讲故事的。作家要是肯弯下腰,读者便看到了他身后的整个世界。阅读的深度乐趣,我认为不仅仅在阅读本身,还包括读者对故事的二度创造。

    比如《鼻子》。书生被村姑摸鼻后感觉鼻子没了,让人联想到男人为心仪的女人动心,有类似“魂没了”的感觉。鼻子连接男女情意,如同桥是小镇的中心点,桥头是河流的中心点,鼻子是面庞的中心点,情感是精神世界的中心点,所有中心点最后归结到鼻子,不动声色的小道具恰恰起到点睛的妙用。

    《一船淘气》老汉与童子(小鬼)的和谐相处,让我想到日本动画片《千与千寻》无脸鬼与小姑娘千寻几番交集,穿越阴阳成为好朋友。

    电影《心灵奇旅》讲魂灵在肉体终止后飞向浩瀚的虚空,在虚空有个心灵学院,导师无色无形,能随意变幻成一株草或一头兽,有的魂灵渴望重回地球,有的想成为导师去帮助更多的魂灵。

    在《江南聊斋》中,僧道仙俗、人妖鬼怪乃至草木瓦石、虫鱼鸟兽都可以来去擦肩,相互对话,这是一个怎样的奇幻世界,这样的表述背后有什么?

    我知道谢老师对荣格心理学感兴趣,荣格著作中有大量关于神话的研究。而在中国,神话传说最早流传在民间,后来有了文字如《山海经》《搜神记》《淮南子》《封神榜》《西游记》,神话传说是人类对自然科学及宇宙万象的探索,是“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所凝结的智慧结晶,可是,写古代神话和现代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又去读《江南聊斋》,发现里面有几篇现实题材的小故事穿插,另有一篇《黄坎肩》从古代穿越到现代,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作者心里根本不存在什么朝代,时空是没有隔阂的。我有了新的感悟。

    更戏剧性的转折发生了,在我读第三遍《江南聊斋》时接到好友的电话。她说最近在写魔幻小说,故事梗概是主人公身边接连发生几起命案,然后他屋里出现了一头怪兽,来去不定,他发誓要捉到它,还找警察通缉它。我说这怪兽不就是他本人嘛。她说你怎么知道。我说你不就想表达人性的恶嘛。

    我联想到《江南聊斋》里林林总总的生灵,忽然意识到这些生灵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去解读它们代表着什么。那些妖魔鬼怪或僧道仙俗,无疑代表着人性中的善恶忠奸,是非曲直,是人性不同面的意象显化。

    所以在《江南聊斋》这个舞台,时间与空间更像一面可随意折叠的屏风,成为一道布景,而那些古今共有的生灵,才是触动人心的关键。

    林老汉在元宵节夜晚,完成了渡七个鬼童过河的使命,夜空、繁星、河道、渡船、老汉、鬼童,迎与送,来与去,这些意象看似微不足道,稀松平常,却给读者留出无限浮想的空间。

    生命中所谓有意义的事,有时候是简单而直接的。如同读掌上的一篇微型小说,以小见大,以近知远,以有趣共鸣意趣,这是不是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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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