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 吴玉涵

    □胡杨

    上回我们说到，鲁智深与杨志在二龙山下交手，两人打了四五十个回合，却难分胜负。

    既然比武分不出个高低，那么，就只能另辟蹊径了。于是，那吹牛的好戏，就这样正式上演了。

    鲁智深道：“兀那青面汉子，你是甚么人？”

    杨志道：“洒家是东京制使杨志的便是。”

    各位看官应该还记得，当初在梁山脚下，杨志曾经对王伦说过，自己年轻时应过武举，当上了殿司制使官。因为在黄河里翻船，失落了花石纲，所以，不能回京复命，只得逃走在江湖之上。

    后来，遇到朝廷大赦，杨志就挑了一担金银去东京城里打点，希望能够官复原职，再谋个殿司制使官做做。

    可是，高俅见了杨志，却大笔一挥，直接就将杨志赶出了殿帅府。杨志那原本想进体制寻个出身，以便光宗耀祖的人生理想，就这样被高俅彻底地打碎了。

    杨志买官不成，盘缠用尽，只得在东京城里售卖那口祖传的宝刀。在卖刀时，杨志怒杀了敲他竹杠的泼皮牛二。于是，杨志就被开封府刺配到了北京大名府。

    在大名府，杨志被居心叵测的梁中书一眼看中，就以校场比武的方式，提拔杨志当了个管军提辖，并被委以押送生辰纲的重任。可是，到了黄泥冈，这生辰纲却被吴用他们用计劫走了。

    于是，走投无路的杨志才不得不来到二龙山，想夺寨当个山大王。

    可见，这杨志当东京制使，应该是N年前的事情了。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在逃的北京大名府留守司的管军提辖。

    但是，杨志见了鲁智深之后，却还是抬出了自己那个东京制使的名头。那么，杨志为什么要向鲁智深抬出这个名头来呢？

    因为，这个制使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是，毕竟是个京官。

    俗话说得好，丞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他杨志是个殿司制使官。所以，杨志在鲁智深面前，就故意不说自己现在的身份，而要炫耀一下自己那个N年前的名头，想以此来吓唬吓唬这个土里土气的关西老乡。

    可是，鲁智深一听杨志自报了家门，马上就知道眼前的这个汉子是谁了。

    鲁智深见杨志这么牛皮哄哄，竟然翻出了成年八代的老账，来以势压人，跟他鲁智深显摆。于是，鲁智深就想恶心他杨志一下。鲁智深所用的方法是，你杨志心里哪里疼，那么，我鲁智深就偏要往哪里撒把盐。

    你牛是吧，那洒家比你更牛。

    于是，只听鲁智深对杨志说道：“你不是在东京卖刀杀了破落户牛二的？”

    鲁智深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你杨志哪里是什么东京制使？你只不过是那个在东京城里卖刀，杀了泼皮牛二的谁谁谁吗？你还好意思在你鲁大爷面前耍横摆臭架子？

    鲁智深就这样，只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戳穿了杨志所玩的那个小把戏。

    要是换作别人，见自己的牛皮被别人戳破了，那脸应该是红得无处可放了。可是，人家杨志毕竟是杨志，那世面见得多了去了，所以，杨志的脸皮自然也就不是一般的厚了。

    于是，杨志听了鲁智深那句充满挑衅和调侃意味的问话之后，就说道：“你不见俺脸上金印？”

    杨志所采用的策略，是典型的以守为攻的方法。

    杨志觉得，既然你胖大和尚已经知道了我的底细，那么，我索性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并且以自己刺配大名府的经历，来威胁鲁智深：俺杨志可不是一般的人，俺是上过刀山、下过火海、脸上刺过金印的人。

    可是，鲁智深听了杨志的这句问话，却心中一乐。瞧你那小样，你只不过是在脸上刺了个金印，又有什么好得瑟的？俺鲁大爷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码头没闯过？

    于是，鲁智深一点也不理杨志的话茬，只是笑着把话头一转，说道：“却原来在这里相见。”

    在这里，小说编写者只用一个“笑”字，就写出了鲁智深内心那份窥破了他人心思之后自鸣得意的快意。

    这下，杨志就犯难了。自己那东京制使的名头吓不住这个胖大和尚，这脸上的金印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那这个武功高强的胖大和尚，到底是何方神仙呢？他怎么会对自己的情况掌握得这么清楚呢？

    于是，杨志只好降低了身段，对鲁智深说道：“不敢问师兄却是谁？缘何知道洒家卖刀？”

    但是，这个正沉浸在自鸣得意的快感之中的鲁智深，见杨志现在竟然对自己服软了，不但称自己为师兄，而且，还向自己打听怎么会知晓他东京卖刀的往事，于是，鲁智深的感觉就好得不要不要的了。

    只听鲁智深豪气万丈地说道：“洒家不是别人，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鲁提辖的便是。为因三拳打死了镇关西，却去五台山净发为僧。人见洒家背上有花绣，都叫俺做花和尚鲁智深。”

    鲁智深这话答得很有意思，明明人家杨志问了你两个问题，一个是“你是谁？”还有一个是“你是怎么知道我卖刀故事的？”可是，鲁智深却偏偏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那么，鲁智深为什么不回答杨志的另一个问题呢？因为，鲁智深此时说话的目的，主要是想反击杨志，也想学学杨志的样，显摆一下自己的身份。

    我的江湖我做主，这场比赛的主导者，是洒家鲁大爷。所以，对杨志所提的第二个问题，他鲁智深索性就不屑一顾了。

    那么，鲁智深是如何向杨志介绍他自己的呢？

    鲁智深的这段自我介绍，虽然话语不多，但却深藏着玄机，既体现了鲁智深的大智慧，也反映了小说编写者刻画人物形象的高超水平。

    一是，鲁智慧用一句“洒家不是别人”这样的开场白，说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但是，小说编写者却用这句话，写出了鲁智深的自负。因为，鲁智深的自我感觉，此时实在是太好太好了。

    二是，鲁智深用一句“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鲁提辖的便是”，说出了自己的光荣历史。尽管这个光荣历史，在鲁智深的个人履历上，其实只是个子虚乌有的存在。但是，小说编写者却用这句话，写出了鲁智深的自夸。因为，此时的鲁智深，还远没抵达后来在六和寺里自我圆满时的那种超然境界。

    三是，鲁智深用一句“为因三拳打死了镇关西”，说出了自己的厉害。但是，小说编写者却用这句话，写出了鲁智深的虚荣。因为，此时的鲁智深还身处江湖之上，他所想的还是如何在江湖上立个名、扬个威。

    四是，鲁智深用一句“却去五台山净发为僧”，说出了自己的不俗。但是，小说编写者却用这句话，写出了鲁智深的虚伪。因为，此时的鲁智深，尽管已经出家为僧，可是却仍纠结着尘世的凡俗，他想要文过在五台山的非礼之举，掩盖那大相国寺的惊心动魄，以便在众人面前塑造一个名寺高僧的形象。

    五是，鲁智深用一句“人见洒家背上有花绣，都叫俺做花和尚鲁智深”，说出了自己的独特个性。但是，小说编写者却用这句话，写出了鲁智深的自傲。因为，此时的鲁智深，内心充溢的仍然是满满的自我欣赏的快感。

    但是，杨志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见鲁智深一点也不给自己面子，于是，就笑着回敬道：“原来是自家乡里，俺在江湖上多闻师兄大名。听得说道，师兄在大相国寺里挂搭，如今何故来在这里？”

    好家伙，这杨志也实在是够厉害的。他只是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招，一下子就取得了反击鲁智深的主动权。

    杨志的言外之意是，原来你就是那个在江湖上有传说的鲁智深啊，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呢？你放着大相国寺的和尚不做，跑到这个山沟沟里来干嘛呢？

    杨志轻轻一挥手，就戳破了鲁智深所放的那个大气球。

    现在轮到鲁智深服软了，于是，鲁智深就把自己在大相国寺里遇到林冲之后的种种遭际，向杨志述说了一遍。

    可以这样说，鲁智深与杨志两人是不打不相识，不吹不投缘，正是因了二龙山下的这番相遇，鲁智深就在江湖上遇见了自己的知己。

    小说写道，两人就在那林子里又重新互相施了礼，然后就席地而坐，谈往事，讲人生，聊了整整一晚上。

    那么，鲁智深为什么喜好吹牛这一口呢？

    因为，此时的鲁智深虽然已拥有了“智深”之名，但是还没有“智深”之实。在鲁智深看来，面子是第一位的，名声是第一位的，江湖地位是第一位的。所以，吹吹牛，挣挣面子，对鲁智深来说，其实就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各位看官，我们指出鲁智深好吹牛的个性，并不是在贬低鲁智深。鲁智深的形象，反而因了这吹牛的趣事，而显得更加的可爱、更加的丰满、更加的接地气了，因而也就更加的真实、更加的高大了。

    所以，鲁智深这佛当得，也就更加的名符其实，更加的坦坦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