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 下大雨了。窗外的几棵树仿佛都被打上了哑光滤镜,显得格外沉默稳重。雨水洗去树叶上积累的尘霾,不一会儿,叶尖滴落的水珠就变得清亮透明,树梢上缀满了一粒粒的碎钻,一阵风过,闪闪烁烁地坠落。平日里活跃的鸟儿不再聒噪,安静地躲藏在树叶枝丫间,偶尔移动一下,才让人发觉它们的存在。 小时候的夏天,午后,雷雨。搬一把大藤椅爬上去,趴在木格窗前看,雨势可真壮观。木石结构的乡下大宅院,虽说是盛夏,石板地和木墙壁仍荫庇出清凉。后院葡萄架上已是浓阴匝地,石榴树上依然有红花似火。前院姥爷辈的桂树胸襟博大,枝叶繁盛,栀子树间香气馥馥。穿堂风吹过悠长的走廊,舒适得让人昏昏欲睡。一道闪电,接着头顶天空炸雷滚滚,雨势瓢泼而下,正厅前面台阶下的大院子里,不一会儿就积起薄薄的一层水。空中有千条万条线飞速划过,落地,砸出一个个小水泡。每条线的底端都连接一个同心圆,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迫切地想要通过无数的几何图案表达些什么,又苦于无人能够解读。 又是一道漂亮的鹿角状闪电,在乌云笼罩的天地间显得特别绮丽炫目。闪电已过雷声未达的那段时间特别漫长,捂紧耳朵,不敢闭眼,生怕错过些什么细节,努力伸长脖子往窗外望。雷声终于驾到,这次显得雄浑厚重了许多,不再惊悚炸裂,而像大通鼓的集中骤击,重低音轰出排山倒海的效果。雨势已经从狂暴地倾泻而下进入绵长密集状态,东西两边的厢房顶上笼罩起薄薄一层雨雾,衬得几株瓦松颇有些身处仙境的意味。院子里的积水又增了两分,热闹的水面好似开锅一般,大大小小的水泡生成又破灭。雨滴飞溅,点点圈圈无休无止。猛然记起一个梦境,前院的空地成了池塘,水面上密密匝匝游着好多鱼,大大小小,唼喋有声。我就悠闲地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姜太公钓鱼,过一会儿又伸出抄网捞鱼,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暴雨中,赶路的行人在想什么呢?在茫茫海域航道的船舱里,在绵延铁路线上的车厢里,在崇山峻岭的峡谷里,在空气稀薄的高原上,遇到大雨,他们会做什么?会想什么?也许会发呆吧。 江南的梅雨细密缠绵,时断时续,仿佛要下到地老天荒,比起热辣爽利的雷阵雨又是另外一种情境。那是浙东沿海地区最接近热带雨林气候的时分,闷热,黏腻,略微一动马上汗津津的。太阳偶尔露个脸,大多数时候都是厚厚薄薄的积雨云盘踞着天空,仿佛随便在哪里拽一把都能挤出点水来。淅淅沥沥的雨水无穷无尽,再火暴的脾气也要被它磨成绕指柔,还得不时提防心态和物件发霉长毛。 台风雨亦正亦邪,行走江湖随性由心。有时脾气暴躁破坏力惊人,有时和风细雨,给酷暑中煎熬的人们带来一抹凉爽。最让人忧心的莫过于汛期的持续大雨,气象学概念上轻描淡写一个名词,可能造成民生层面的大灾大难。每次看到新闻上洪水泛滥的景象,总是心生怜悯,祈祷那些多余的雨水可以转移,下到干旱缺水的地域去。这时候,多么希望自己拥有超能力,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空间水体大挪移。 雷阵雨,强势不过三,一段时间之后云开雨霁。空气特别好闻,充满一种抚慰人心的妥帖的味道,这时仿佛听得到植物努力生长的拔节声,每一片绿色的叶子都蓄满了能量。 远处,空中乍现一道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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