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海波 这是一个新词层出不穷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旧词被悄然遗忘的年代。像“老墙门”这个曾经温暖了几代人的名词,正伴随着城市老屋拆迁、高楼鳞次栉比而逐渐淡出年轻一代的认知。 老一代宁波人所说的老墙门,大体相当于北方的四合院或大杂院,它是多少老宁波人难以割舍的心结和集体记忆。有多少人曾经梦里重回老墙门,想拼命找回昔日的邻里温情、儿时记忆,但梦醒之后,遗落在枕边的,却是“此情可待成追忆”的失落。 然而,新时代实现梦想自有它的独特和惊喜,网上建群让我实现了重建老墙门的梦想。几十年未曾谋面的老邻居们,在云间老墙门里得以久别重逢,一样的百感交集,一样的泪洒云端。 老妹算不上网络高手,却有古道热肠的真性情。某日,路遇一位老邻居,也是一位情深似海的人。两副热心肠碰撞得热情似火,三言两语就说到了要建老墙门群。老妹还未征求其他老邻居意见,就一口答应下来帮助拉人建群。事后却有几多担心踌躇,毕竟老墙门拆迁后一别几十年,久未谋面的老邻居愿不愿意加群,她心如古井着实没底。 没想到的是,曾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分别越久,念旧越甚,重逢的期待尤深。通过接力方式,我拉你,你拖他,老邻居们一个个加入进来。那进群的叮咚声,就像一声声推开高墙深院老宅门的吱扭声;一个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老邻居,跨过高高的石雕门槛,款款而入,又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屋,粉墙黛瓦弥漫着人情味的老墙门,很快在网上再建重生。 二十多年之前,我们的老墙门地处宁波市中心,即现在的解放北路与中山东路交叉口(现“阳光广场”位置)。位于中山东路东大门的门牌名为“百岁坊”,与位于解放北路的西大门东西贯通。为了纪念,也是图个吉利,“百岁坊老墙门”的群名很快被采纳通过。看着这熟悉而亲切的群名,老墙门已复活在每个老邻居的心坎里。 记得在网上相聚的第一天,也许是过于激动,也许是年龄大了,颤抖的手指常常会写错字。在网上相聚重逢,恰恰契合了中国人内敛的性格。我们没有用太多激情的言语,更多的是用一个个兴高采烈或泪流双颊的表情包,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虽然我们不曾面对面相见,但此刻也许有人早已泪流满面。虽然泪流满面,但我们又不愿被人所见。网上相聚,满足了让泪水尽情在心里默默流淌的“国民性格”。 老邻居们在网上相见,都是那样的彬彬有礼、温良谦和,让人能够感觉到岁月的洗礼和时代的陶冶。尤其像我们这些当年的小屁孩,顽劣好强的性格早已不见踪影,个体的进步也折射出时代和社会进步的光芒。 追忆和找回往日美好时光,是老邻居聊得最多的话题。有人赞起了已经离世的长辈们的高贵品格;有人聊起了曾经结伴去看露天电影,又不慎走失的难忘场景;有人讲起了为从中山公园水池里捞起一顶被风吹走的草帽,非亲非故的邻家姐姐竟然“舍身冒险”的动人故事。念叨最多的还是老墙门邻里之间最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事儿:下雨了,你家没人时,不用担心晒的衣被没人帮你收;烧菜时,突然发现少了油盐酱醋葱姜蒜,你就把别人厨房当自家的,见了拿就是。凡此种种,让我们又找回了人与人之间的纯粹。 最让我感动的是,邻居们说起已经去世的我妈,依然赞许有加。尤其是让我听说了不建这个群无从知晓的一段感人往事。那年,我家隔壁的邻居大伯不幸去世,我妈见大婶多日未下楼,想她一定痛苦万分。于是,平日里几乎不上二楼大婶家的她,特意拿了一块布料主动上楼,请教大婶这面料适合做什么衣服。反正故意东拉西扯,问这问那,希望分散大婶的悲痛情绪,早日从悲伤中走出来。大婶深知她的良苦用心,至今提起此事,依然含泪哽咽。 这就是老墙门。记得那时的信息交流,都是靠晚饭后在“天井”里的聚会,年长的会讲起悠远的故事;上班的会把市面上、单位里的信息带给大家。而今天在群里,我们也会第一时间把自己认为有价值的好文章、好知识、好消息、好照片发给大家分享。性情所至时,还会在群里上传自己的“杰作”,或是一桌美食厨艺,或是一段动听的歌声,或是几张得意的摄影作品,或是几句激情的诗文……凡此云间神交相会,把老邻居们拉近得又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般。 每天日出东方,或升群旗,或问声早安;每天月落星稀,或用敬语神曲,或用表情包道声晚安,这便是新时代的温情表达方式。高墙斑驳、曲径通幽的老墙门已经远去,但人与人之间的温存关爱,却如这无处不在的网络信号,已经穿透壁立密匝的水泥森林,在我们心里重建生发,葱茏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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