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亮 浙东山区的村名,往往与其所处的地形有关,常常带有村民的主要姓氏和坑或岙的字样,如李家坑、栖霞坑、方家岙、郑夹岙等。但在奉化西部的山区却有个名字古怪的村庄叫跸驻,而且还有两个跸驻村,分别为上跸驻和下跸驻,横跨剡溪两岸,东西相距只有百米之遥。 因为出差和旅游,我经常坐车走江拔线和后来的甬金高速公路去金华的兰溪、东阳、义乌和绍兴的新昌、嵊州等地,但都没有特别在意途中经过的名叫跸驻的山村。 后来我萌动了好奇心,为什么这两个山村叫跸驻?驻应该是驻扎或停留的意思,那么跸是什么呢?这个字是足字旁,似乎与行走相关。查字典后获知,跸是以前帝王出行时的车马和一班随行人员。这么说来,是不是古时候某个帝王带着随从出巡,在那里住过几天,所以才有了跸驻这样的地名? 历史上唐宋之间的五代十国时期,统治今天的浙江、上海以及苏南和闽北一带的,是吴越国第五任国王钱弘俶(公元948—978年在位,后因避宋太祖之父赵弘殷名讳改名为钱俶)。他求才若渴,在听说浙东奉化山区的剡溪上游隐居着一位叫陈文雅的饱学之士后,决定仿效刘备的“三顾茅庐”,亲自去登门拜访。 这位陈文雅是陈棠的后代。唐朝末年,长安人陈棠出仕杭州。没过几年唐朝灭亡,中原大地烽烟四起,兵荒马乱,他无法返回北方的家乡。那时候,钱镠刚刚在浙江一带建立了吴越国,他任命陈棠为奉化县尉,这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长,协助知县维护地方的治安。于是陈棠就安心在奉化当官,爱上了那里的锦绣山水。退休后他选择了在剡溪中游依山傍水的三石村附近安家落户,繁衍子孙。他推崇耕读传家,在后来的两宋和明朝时期,陈家出过三位进士。此乃现在的陈村,村里有陈家祠堂,始迁祖就是陈棠。陈文雅是陈棠的孙子,在家庭的熏陶之下从小熟读诗书,长大后知书达礼,满腹经纶,是远近闻名的书生。 阳春三月的一天,风和日丽,吴越国国王钱弘俶率领随从人员坐官船从都城杭州出发,去找陈文雅。渡过钱塘江后,他们在萧山的西兴古镇接驳转船,沿浙东运河东行,经鉴湖和大禹陵后抵达了曹娥江。曹娥江是以东汉期间孝女曹娥命名的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流,自然风光旖旎,人文历史厚重。曹娥江也是两座山的界河,东岸是巍峨峻峭的四明山,西侧是峰峦叠翠的会稽山。钱王及其随行人员搭乘舟船沿着曹娥江溯流而上,过了西岸的曹娥庙后,他们继续南行。先后经过“东山再起”的东晋政治家谢安的隐居地东山,以及东汉思想家王充的故乡章镇之后,曹娥江再往上游就是剡溪。这是著名的浙东唐诗之路,唐朝许多有名的诗人来过这里。诗仙李白就曾沿着剡溪一路踏歌而行,由此抵达位于今天新昌县城东南的天姥山,留下了《梦游天姥吟留别》这一脍炙人口的绝世名作。 但钱王一行没去天姥山,而是在赡县(后复名为剡县、又改名为嵊县和嵊州)留宿,次日一早换乘竹筏转向剡溪支流黄泽江,继续他们的旅程。在上游的合溪村附近弃舟登岸后,钱王他们一路东行上坡,经过沙溪镇,翻越剡界岭,进入了奉化地界。然后他们下坡东行,走过剡溪源头附近的剡源村和东晋时期书圣王羲之曾经隐居和牧鹅的六诏村,来到了剡溪边上陈文雅生活的小山村。 向村民打听后,钱王在近旁的一个小寺院里找到了在那里蛰居读书的陈文雅。他们相谈甚欢,很是投缘。钱王在村里住了十余天,他十分欣赏陈文雅的才学,再三邀请他出山协助其治国理政。陈文雅为钱王的真诚所动,后来跟随他去了国都杭州,当了殿中监,也就是负责钱王生活起居和宫廷礼仪的官员,因此后人称陈文雅为陈殿中。 酒香不怕巷子深,这位陈文雅虽然是隐居乡野的布衣,但肯定是像南阳诸葛亮那样具有雄才大略的杰出人物,才会有吴越国国王的亲自登门拜访和邀请他入朝做官。而且陈文雅选择的隐居之地肯定也是青山碧水的好地方,要不然钱王怎么会流连忘返、盘桓旬日? 因为吴越国钱王拜访陈文雅而驻跸,这个山村后来被命名为跸驻。再后来,跸驻分为上下两个村子。 元末明初的著名诗人、“吴中四杰”之一的高启作诗描述了陈文雅的读书隐居和钱王的登门访问:“殿中初未仕,高节振衰谢。读书在兹丘,萧然竹间舍。王来有深言,留宿山水夜。谁云南阳翁,独枉将军驾。” 我十分喜欢钱王求贤和驻跸的这个传说,专程去走访了陈殿中曾经的隐居地——剡溪之畔的跸驻村。从宁波出发过江口后,汽车沿着江拔线蜿蜒向西南缓慢上坡,与公路相伴的是奉化江上游的剡江。西行过了萧王庙后,剡江的上游就是剡溪。当然,这是东剡,自剡源村附近流向东北的跸驻和溪口,而钱王一行人当年坐船走过的是西剡,中间相隔的就是他们翻越的剡界岭。东剡是浙东唐诗之路的一条重要支线,历代文人墨客在此留下过不少诗篇。 到了蒋氏故乡溪口镇,剡溪两岸峰回路转、风光无限。南边是绵延百里的天台山;北侧是四明山南大门,由此入山可以通往中国五大佛山之一的浙江雪窦山,附近还有千丈岩、妙高台、三隐潭和徐凫岩等著名的旅游景点。伴随着风景如画的九曲剡溪,汽车又行驶大约二十里路,经过三石村后就抵达了跸驻。 横跨剡溪两岸的上下游两个跸驻村,其中南岸的下跸驻村大一些。汽车穿过路旁一个新建的牌楼,驶过横跨剡溪的一座水泥桥,就进入了下跸驻村。下车后我打量着这个几十年前就听说过的山村。村子依山傍水,南来的锦溪水在这里汇入剡溪,一起流向下游的溪口和江口。民居大都相当古朴,屋顶上方耸立着形态各异的山峰。村里有一条小街,两边是古旧斑驳的商铺,依稀可以看出曾经兴旺的商贸痕迹,也遗留着几十年前的一些宣传标语。小街的尽头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三孔石梁桥,叫聚胜桥。桥头旁的大树下,三五个老人坐在石凳上纳凉闲聊,尘土上有几只鸡在刨食,显得岁月静好。整个村子清洁干净,溪水淙淙,景色秀丽。但与周边的山村相比似乎没有多大的不同,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向几位老者打听村子的情况,他们说,全村有四百多户人家,村民大都姓宋和姓竺。我接着询问,村里是不是还保留着当年陈殿中隐居的草庐或钱王驻跸的寓所。回答是都没有了。古桥那边原来倒是有个钱王庙,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已经拆毁,改成楼房办起了工厂,曾经的钱王塑像被搬到楼上,旁边堆满了杂物。 我心中不免有些惆怅。举目环视,四周青山依旧。不远处的江拔线和甬金高速公路上,五颜六色的钢铁怪兽呼啸着疾驰而过,争先恐后地奔赴各自的目的地。似乎唯有那潺潺东流的剡溪水,依然在娓娓诉说着流传了千年的钱王来此求贤和驻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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