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嘉成

    一年四季在于春，春天里的乡间，大家总是紧锣密鼓地展开大地作物的栽植，在整块的田畈之外，常利用各种零星的杂边地去种瓜点豆。我和许多邻居一样，常利用屋旁的空地，去栽种一种一年生的攀援植物。至植株抽蔓时，我不像某些人家那样，去倚墙搭个供攀援的简易架子；也不像那些将它栽在树底下的人家，随着植株的生长，就干脆在其边上插几根倚树身的长竹条，直接将生长的藤蔓引伸到树身上，让其攀援在树身上生长。我总是要搭个宽大的架子，让它的藤蔓舒服地延伸在架子上，让它美美地生长。

    这种植物属葫芦科，生长的果实形似青瓜，但身形比青瓜大得多，瓜皮上没有青瓜那样的一排排齿钉，这就是现今的人们所称的丝瓜。在乡间，那时候称它为天罗，是人们喜好的夏季蔬菜。当年的乡间，没有大棚蔬菜，到了夏秋高温季节的时候，大地上粗放种植的蔬菜品种数量较为稀少。人们按传统的习惯，常称这段时间为蔬菜的淡季。而在这段夏秋的蔬菜淡季里，在许多人家的餐桌上，天罗就大显身手。我们家就是众多嗜好天罗食客中的“忠实粉丝”。炎炎夏日的高温时候，人的食欲和胃纳总是表现不佳，进餐时不喜欢口味重的下饭。这时候在我们家的饭桌上，常有两款以天罗为主要原料烹调的家常菜：天罗炒虾皮，以及天罗蛋花汤。这两款以天罗为主要原料烹调的下饭，非常合人心意。入口的天罗给味蕾带来了鲜爽、嫩滑的滋味感觉，迎合了人的胃口；尤其是那爽口的汤，常令人举匙频频，欲罢不能。

    天罗备受食客青睐，不仅仅是图舌蕾感觉到的美味，还因为嗜好这款食材内在的“养生”功效。古代的文献早有许多这方面的记载，说天罗味甘，性凉，入肝、肾经，具有清暑凉血，解毒通便，祛风化痰，润肤美容，通经络，行血脉，下乳汁，调理月经等诸多功效。而现代众多科普读物的深入浅出的介绍，更是促进了人们对这款葫芦科蔬菜的青睐，因为天罗内含的丰富维生素C、瓜氨酸等元素，能提高人体的免疫力，预防炎症，调节促进人体肠胃的消化和吸收功能，并且含有独特的干扰素，能防癌、抗癌……

    现今进食天罗时，每次还会不由自主地忆念起自己的第一双皮鞋。购买这双皮鞋的钱，来源于自己种的天罗。

    当年大家栽种的天罗，不是现今纯粹作蔬菜吃食的“肉罗”品种，而是传统的“鲜吃和干用”的两用品种。这种天罗在幼嫩时作为蔬菜，而当瓤在老熟干燥成为天罗箲（丝瓜络）之后，人们是要拿它派大用场的，它既是乡间人家洗碗刷碟的清洁用具，又是民间流传的治疗胸胁痛、筋骨酸痛等症状的一味中药材。

    至今难以忘怀为收获天罗箲而所精心培植的天罗。那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供销社为收购天罗箲，推广了一种新品种。我从一个供销社的朋友处，要来了几粒天罗的种子，精心培育出苗后，适时在后门口的空地上种了五棵。当天罗一天天长高发蔓时，我就搭了一个结实、高大的木架供它们攀援。在精心呵护下，天罗陆续结果。瓜形长至直径30厘米大小时，要进行一次存优汰劣。淘汰下来的天罗，就烹调成了饭桌上的可口下饭。存留下的，逐个用稻草绳编结成的宽长外套，绑在棚架上。生长迅速的天罗，很快就变成了粗长的“大个子”。看着瓜条一天天增长变粗，欣喜的心情常难以掩饰。

    然而，也有烦恼。当年的生活条件非今可比，勿说空调了，连电风扇也是奢望的物件。待在屋中吃晚餐觉得闷热，而待在室外的露天中，夕阳的余晖尚感燥热。天罗棚架下的这片空间，因有藤曼和枝叶的遮挡，避免了暑气的侵扰，就成为了一块凉爽之地。傍晚时分，我们会在这架荫棚下摆上饭桌，一家人在这片凉快的空间中其乐融融地吃晚餐。倘若有习习晚风吹来，那舒适的感觉就难以言表了。但随着天罗的长大，棚底下吃晚餐的人稍不留意，就会跟悬挂着的1米多长的粗大家伙发生碰撞，不要说进进出出，就是举手投足也得小心翼翼。

    更有始料不及的麻烦。棚架下的这片荫凉处，很快被小孩们相中，成为了他们游玩的好去处。但在其间玩耍，孩童常被粗大的瓜体撞击倒地。无论是弄疼了孩子，还是扯伤了藤蔓，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单靠劝阻是没用的，为避免发生意外，母亲最后想出了一个守株待兔的笨办法，每天像上班一样，估摸着这群孩童将要过来玩耍了，准时拿出一碗砂炒豆及几条小矮凳放在棚底下。自己先居中坐下，打打毛线，或是穿针引线纳纳鞋底，待这些小朋友们来了，就招呼他们团团围坐吃砂炒豆，听她讲《隋唐演义》等故事。那些故事常是“现炒现卖”的。乡间夏日的夜晚有穿村走乡“唱新闻”的说书艺人，母亲给孩子们说的故事，都是她头一天晚上刚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

    随着时日的推移，天罗的皮色逐渐从翠绿色变化为绿褐色、黄褐色，柔软有弹性的瓜体也变得触摸起来感觉硬梆梆的。在天罗完全成熟的时候，我怀着收获劳动果实的喜悦，用茅刀将一条条长达1米多的天罗割了下来，把它浸在家里的两只“七石”大水缸里。几天后，撕脱天罗外皮，就显露出其内在结实的天罗箲（丝瓜络）。把天罗箲吊挂在室外，经受骄阳的几天烤晒，充分干燥后甩出里面的种子，就兴冲冲地拿到供销社去交售了。结果有了意外的惊喜，供销社里天罗箲的收购价是每斤1.2元，10条天罗箲总共买了13元多的钱，让我陡然增添了一笔预算外的收入。

    额外收入怎么开支呢？我想到了自己刚参加工作，还没有上班时可穿的合适鞋子，就花了这笔收入中的12.5元，买了一双麂毛皮鞋。这皮鞋，本意是把它作为上班穿的鞋子，但后来终究舍不得，还是当作出门访亲走友时的“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