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 上回我们讲到,武大郎在郓哥的鼓动下,急匆匆地赶到王婆的茶坊里来捉奸。 那么,郓哥此时又做了些什么事情呢? 话说武大郎冲进王婆的茶坊里去捉奸,不想却被西门庆一脚踢中了心窝,当即就口吐鲜血、面皮蜡黄,昏倒在地。 小说写道:“郓哥见不是话头,撇了王婆撒开。街坊邻舍都知道西门庆了得,谁敢来多管?” 这“不是话头”是宋时的俗语,意思就是“不对头”。原来,郓哥一看武大郎捉奸捉出事情来了,于是,就趁乱先溜走了。 那么,郓哥明明是来帮武大郎捉奸的,他为什么又会趁乱溜走了呢?因为在此时的郓哥看来,武大郎只不过是他报复王婆所使的一杆枪,所用的一颗棋子而已。 其实,郓哥在内心里并不是真的在乎武大郎,关心武大郎。所以,当西门庆一脚将武大郎踢倒在地的时候,扶起武大郎的并不是郓哥,而是王婆。 那么,为什么说郓哥在内心里并不在乎武大郎呢?我们从郓哥将潘金莲的奸情告诉给武大郎的方式,就可看出郓哥的心思。 小说第二十五回,郓哥从王婆的茶坊里哭着跑了出来,然后就在街上寻着了武大郎。 郓哥看着武大郎道:“这几时不见你,怎么吃得肥了?” 武大郎歇下担儿道:“我只是这般模样,有甚么吃得肥处?” 郓哥道:“我前日要籴些麦稃,一地里没籴处,人都道你屋里有。” 武大郎道:“我屋里又不养鹅鸭,那里有这麦稃?” 郓哥道:“你说没麦稃,怎地栈得肥耷耷地,便颠倒提起你来,也不妨,煮你在锅里也没气。” 郓哥与武大郎的这段对话,有个宋时的俗语,那就是用“鸭子”来指代被老婆戴了绿帽子的男人。 宋庄绰《鸡肋编》里有这样一个记载:“浙人以鸭儿为大讳。北人但知鸭羹虽甚热,亦无气。后至南方,乃始知鸭若只一雄,则虽合而无卵,须二三始有子,其以为讳者,盖为是耳,不在于无气也。” 鲁迅先生《华盖续集编·马上支日记》对庄绰的这个记载加了个按语:“鸭必多雄始孕,盖宋时浙中俗说,今已不知。然由此可知《水浒传》确为旧本,其著者则浙人。” 所以,郓哥从籴麦稃入手,拐着弯儿说武大郎是只“鸭子”,武大郎果然被激怒了。但是,武大郎却并不相信郓哥所说的话。 武大郎道:“含鸟猢狲,倒骂得我好!我的老婆又不偷汉子,我如何是鸭?” 郓哥见武大郎不相信自己的话,于是又添了一把火,说道: “我笑你只会扯我,却不咬下他左边的来。” “左边的”是宋时的市井隐语。因为“龟”在宋时常指代男子性器,真武大帝身边有龟蛇二将,而龟又总是在真武大帝的左边,所以,这“左边的”在宋时也就暗指男子的性器了。 武大郎听了郓哥这话,还是将信将疑,说道:“好兄弟,你对我说是兀谁,我把十个炊饼送你。” 郓哥道:“炊饼不济事。你只做个小主人,请我吃三杯,我便说与你。” 那么,郓哥见了武大郎之后,为什么没有马上把潘金莲的奸情告诉武大郎呢?原因很简单,那就是郓哥想先激怒了武大郎,然后就可以好好利用一下武大郎了。 用郓哥的话说是:“我方才把两句话来激你,我不激你时,你须不来问我。” 因为武大郎是个毫无主见没有头脑的人,所以武大郎才会对郓哥这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言听计从。然后郓哥就对武大郎出谋划策,商定了明天捉奸的计划。 小说里有这样一个很有意味的细节,写出了郓哥的真实意图就是想利用一下武大郎。 小说写道,郓哥与武大郎商量好了捉奸的计划之后,“郓哥得了(武大郎的)数贯钱,几个炊饼,自去了。” 可见郓哥并不是如有些人所讲的是武大郎的好朋友,会真的在乎、关心武大郎。 郓哥之所以要把潘金莲的奸情告诉武大郎,就是想借武大郎之力,来报复一下王婆。同时,又能从武大郎这里得些便宜,以饱自己的口腹之欲。 所以,郓哥在王婆的茶坊前,见武大郎捉奸捉出事情来了,眼看着这祸就要闯大了,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就先溜之大吉了,免得惹祸上身。 不过,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郓哥此时人虽然溜走了,但他应该仍是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的。尤其是武大郎的死讯,对郓哥的触动应该是很大的。 我们做如此推断的理由,其实小说中是交代得清清楚楚的。 小说第二十六回,当郓哥在家门口碰到找上门来的武松和何九叔时,郓哥就已经猜到了武松的来意了。可见,郓哥是很了解事态发展的状况的。 武松还没有开口,郓哥就开门见山地对武松说道:“只是一件:我的老爹六十岁,没人养赡,我却难相伴你们吃官司耍。” 原来郓哥的心里是明镜似的清楚,并且他也早已做好了要帮武松去打官司讨回公道的打算。郓哥并不像何九叔那样圆滑世故,走一步要看三步。郓哥是直奔主题,立马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见当郓哥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他好像是完全换了个人。此时的郓哥,不再胆小怕事了,而是变得敢于担当了。 而这个变化的直接动因,就是武大郎之死。正是武大郎的悲惨遭际,使郓哥幡然醒悟,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位。 他不想再沉默下去了。 所以,面对西门庆的淫威,郓哥选择的不是逃避,而是抗争;不是明哲保身,而是勇于担当。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武松在那天早上见到郓哥时的场景。 小说写道,武松和何九叔离开酒店,径直来到郓哥家的门前。这时,郓哥手里挽着个柳笼栲栳,刚好从外面籴米归来。 这是武松第一次见到郓哥。应该说,武松对郓哥的第一印象是很好的。因为郓哥的所言所行,深深地感动了这个自小失却了双亲,与武大郎相依为命的武松。 郓哥的“所行”,就是郓哥一大早就外出籴米的举动。这一方面,说明了郓哥家里的贫穷,因为已经没有了隔夜米。另一方面,则说明了郓哥养家的勤快,也就是《红灯记》里所唱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郓哥的“所言”,就是上面郓哥在见了武松他们之后,所说的那番表明自己态度的话语。这郓哥的所言所行,既让武松看到了儿时自己的身影,也让武松感到了郓哥这个孩子的不易。 所以,武松见了郓哥之后,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好兄弟。” “好兄弟”这三个字,既包含了武松对郓哥为人的认可,也表达了武松对郓哥敢于担当的感谢。接着,武松又从身边取出五两银子交给郓哥,作为郓哥老爹的生活费。 然后,武松就把郓哥叫到巷口的饭店楼上,点了三份饭,对郓哥说道:“兄弟,你虽年纪幼小,倒有养家孝顺之心,却才与你这些银子,且做盘缠。我有用着你处。事务了毕时,我再与你十四五两银子做本钱。你可备细说与我:你怎地和我哥哥去茶坊里捉奸?” 于是,郓哥就把去王婆茶坊寻西门庆怎么受辱,出主意帮武大郎如何捉奸,以及听说武大郎死讯等事情的前后经过,都详详细细地向武松叙说了一遍。 武松很吃惊郓哥小小年纪,讲话的条理竟然如此清晰,所说的内容竟然如此详尽,于是,就问郓哥道:“你这话是实了?你却不要说谎。” 不料,郓哥的回答却让武松更加吃惊。只听郓哥答道:“便到官府,我也只是这般说。” 郓哥并没有正面回答武松此话是真是假的疑问,而是直接讲出了武松内心最想得到的答案,那就是,我郓哥即使到了官府里,也是这般说的。我郓哥所讲的话句句是真,我对我所讲的每个字都负责任。 这郓哥年纪虽小,但他的情怀却一点也不小。这让武松听了,怎能不感动? 于是,武松就说道:“说得是,兄弟。” 武松见了郓哥之后,总共只说了短短的五句话,但是,竟然对郓哥叫了三次“兄弟”。由此,足可见武松心中对郓哥的喜爱和器重。 如果说郓哥鼓动武大郎捉奸,是为了报王婆扔他雪梨的那份怨恨,那么,郓哥帮武松为兄报仇,则完全是出于正义了。 这,就是武松喜爱郓哥的根本原因。因为,武松自己就是一个爱憎分明、知恩图报的仗义之人。 所以,后来武松押去东平府,临行前还要去看望郓哥的老爹,送上十二三两银子作为郓哥做生意的本钱。 武松与郓哥的交情,再一次证明了一个朴素而永恒的真理,那就是: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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