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元

    一家连锁咖啡店，在商业广场的东西两边各开了一家分店。东边的店被严严实实包裹在商场里，连带咖啡的香气也被牢牢拘禁。店外，有一条人流密集的狭长的人行道。在店内悠闲喝咖啡的人们，成了我这样不会喝咖啡的人瞻顾的橱窗陈设。

    西边的店虽然也开在商业广场里，但他们在店外空旷的场地里安置的几组室外餐桌椅，像磁铁一样，挽留了几个遛孙辈的大妈、大爷在此小憩。即便有一些不喝咖啡的过客占据一席之地，喝自带的茶水，甚至啃大饼油条包子，也不会被店里年轻的服务员驱赶。

    早上坐在店外喝咖啡的人不多。附近写字楼里的年轻白领，买好咖啡面包，闪身从大玻璃门后出来，脚不沾地，一阵风似的从我眼前闪过，带着一缕逃逸的咖啡香，拐过一个街角，去上班。

    夏天上午十点前，当阳光把偏爱一览无余地投注在广场东面的店铺上时，商业广场西边的那一大块空地，像是一幅上乘之作的大片留白，加之时有如旧日我们弄堂小居的穿堂风吹来，阴凉无比，自然成了一个天然舞台。各色人等聚拢过来，一不小心，你和我，都可能成为演员。

    早上七点一刻是一条分水岭，将舞剑的、打太极的大爷、大妈与跳柔力球操的大妈们分成两支队伍。他们每家都有一个小音箱，小体量、大嗓门的那种，谁家扯出的调门都很高。如果一起放，互不谦让，准得打架。特别是下雨天，要同用唯一一块能遮风避雨的屋檐下的空场地，所以，就像商量好似的，也或许是多年形成的默契，一拨练完，另一拨再来，谁也不干扰谁。

    舞剑练太极的大爷、大妈穿白色练功服，风吹衣动，仙气飘飘，配上中国古典音乐打一套拳，动作舒展，刚柔并济。练完后，他们也不着急离开，三三两两，切磋技艺，交流学习心得，是我们常见的学霸姿态，什么事都不想马虎。然后笑着招呼，各自推着车子，车兜里装着蓝袋子或绿袋子，袋子上写着各色培训机构的名字，走向不远处的菜场。

    这时，阳光的力度刚好，风刚能收走人身上的汗。

    跳柔力球操的大妈，人多时有近十个，即便下雨，其中三四个大妈也雷打不动必来打卡。她们一般会跳八九支曲子，一支曲子接一支曲子地跳，动作很简单，抛接球，旋转，再抛接球。认真跳的话，一套下来，也跳得汗水淋漓。

    当阿宝的《为你跑成罗圈圈腿》唱响的时候，大妈的锻炼便接近了尾声。“三十里的明沙二十里的水，五十里的路上我来呀么看妹妹，半个月我看了妹妹十五回呀十五回，为了看妹妹哥哥跑成罗圈圈腿。”阿宝的歌声，像一群高飞的雀鸟，翻飞上瓦蓝的天，愈翻愈高，愈坦诚激昂、热烈苍凉。每到此时，我的脚步也变得铿锵有力。

    沉浸在歌曲中的大妈们，头发花白，身材走形，可翩翩然起舞时，依然有三四十年前漂亮妹妹的轻盈。她们离开的时候，已是早上八点左右。大妈们大多穿着运动衫、七分裤，背一个时髦的黑色双肩包，包口露出一截柔力球拍手柄。此时，她们刚分享完姐妹们带来的一块西瓜、几块饼，刚分享过网上的一段新闻。

    在这个舞台上，零星出场的还有一个精精瘦瘦的大爷，既不吃也不喝什么，只静静占一把椅子，有时假寐，有时津津有味地观赏练拳和跳操。

    还有一个大妈，像我一样喜欢步行。走累了，就在一个角落的椅子上坐下来，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看越剧。那天，我耳边传来越剧《红楼梦》中林黛玉的葬花吟，前一天，是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逝世的日子。

    接着，在商业广场上班的大妈们，穿着火锅店的工作服，在等待上班的时间里，掏出手机放在一个角落里，边看视频，边跳操，看着像是跳佳木斯舞。又一天，她的女伴带来了呼啦圈，而后是一根跳绳，也在旁边舞蹈、跳跃。

    这是一篇随兴书写的散文，由精彩的早晨拉开序幕。

    在这个建在地铁口毗邻居民区的商业广场上，有传统剧场，可以接纳坐着公交地铁来追戏的老人；还有足够大的公共空间，可以让提着小水桶的老人在地上自如挥毫，也可以让一群调皮的孩子，在华灯初上的广场上撒欢。

    忽然发现，在这个广场上活动的更多人，被一场健身运动追逐，不能脱身，这其中自然有喜欢晨练的我：打开微信读书，听蒋勋先生《漫谈东西方文艺》的讲座，听着走着，不觉日上三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