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连

    几个月来，断断续续，会收到若干款项。那是来自女儿的债款，是她归还给我的债务。

    提起这桩事，还得从女儿婚前买房说起。相爱多年的女儿女婿要结婚了，双方家庭家境普通，好在都开明通透，深知爱情是奢侈品，年轻人真心对实意，实属难得，必须大力支持。两家人合伙付的首款，其余银行按揭贷款，欢欢喜喜为一对新人安了一个舒适的窝。婚后半年，双方又千方百计倾其所有凑足一大笔钱，偿还掉银行大部分贷款，节省下40多万元房贷利息。这次还贷款项，其中的10万元是大姐借给女儿女婿的，一年多后，我省吃俭用攒下10万元先还清大姐，接盘成了女儿女婿的债主。

    我说：“妈妈帮你们到此为止了，接下来我要努力做事赚养老钱，这10万元是借给你们的，先替你们垫付，等你们有钱了再还给我。不过妈妈的钱没啥急用，别放心上，不急，慢慢来。”

    女儿女婿明显松了口气，他们说：“妈妈，我们一定会还给你的。我们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我看着他俩，微笑着点头，待他们转身走了，面色却渐渐沉下来，内心莫名难言。区区10万元，说大不大，送给每个月要还房贷、银行装修贷的他们，可谓及时雨。可是10万元数目，说小也不小，对于一个年过半百的退休人士，是一笔不少的养老傍身款。人老了，用钱的地方多了，赚钱的机会却越来越少，抓捏点钱财放在身边，就好像怀里随时揣着救命丸，觉得安心定神。算了，就自私一回吧，狠下心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婚后的女儿有个绰号叫陈扣扣，扣得离谱，几乎不逛商场，不进超市，不添新衣衫。家中一天开一次餐，早中饭都在单位解决。最大的一笔开销就是上下班路上的交通费，一个月加三次油，每次加油嘟嘟哝哝心疼好几天。女婿更是节省，明明可以开私家车，偏偏选择挤地铁上班，一个月的个人消费据说控制在两百元以内，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做了房奴的他们精打细算，日子过得紧巴巴，却也恩恩爱爱、快快乐乐。一天，见小两口咬着耳朵嘀嘀咕咕，侧耳听，原来在商量买几个香蕉过过嘴瘾。女婿在申请，看女儿的神色，好像不太愿意的样子，后来他们出门走了，回来时带进门五六个黄灿灿的香蕉。那天，我几次欲张口，想说那10万元钱就免了吧，不用还了，又没别的子女，余下的钱早点晚点都是你们的，还不都一样。可最终默默地闭了嘴，什么都没有说。想起当年自己困难时，曾向大姐借款2万元，善良的大姐并没有打算让我还债，但我靠着一口不肯认输的勇气，苦撑多年走出困境。偿还清债款的那一刹，心内万分轻松欢欣，有对大姐的感激，有对自己的赏识——有借有还，证明我是一个守诺的人。孩子们年轻好强，想必也如当年的我，10万元债款对他们来说既是压力也是动力，困难不足惧，有时候反而可以早点学会担当，学会勇敢面对生活的挑衅。既然打算学做一只放手的老母鸡，生活啄他俩几口，务必要忍住泛滥的慈母心，人生路漫漫，他们的旅程只能由他们自己走下去。第二天，一大堆水果出现在他们家的餐桌上，说是好友送过来太多吃不完，分一点给他们。

    一晃两年多，女儿女婿一边努力工作，一边不断提升自己，慢慢地，薪水提高了，最困难的阶段终于过去。如今，女儿已为人母，外孙女小豆都八个月大了，深得我宠爱，抱在怀里眉开眼笑。女儿看着，忍不住吃醋：“现在，她是你最喜欢的人了。”

    不错，小小人儿我最喜欢，隔代亲表露无遗。但是女儿可能不知道，她，才是我最爱最在乎的人。自从有了她，无论做什么，心中满是牵挂，只不过有意无意的，柔软的心常常包裹在冷漠的外壳里不被发觉，一如这次的债务事件。女儿姗姗学步了，稚嫩眉眼懵懂上学了，顽皮淘气不交作业了，叛逆期母女气冲冲对视、喘着气对打……一幕幕往事里，无不掺杂着操心、尽力、迷茫、无奈、欣喜，直到她长大懂事，成了能分我忧愁的小可爱，直到她无悔追求自己的爱情、理想，直到我慢慢老去需要她的开导点拨……

    那天，家中的洗衣机坏了，女儿替我网上订购一台，钱由她出，从债务中抵扣。后来，一台冰箱也坏了，又如出一辙购置了一台。这是女儿归还我债务的开始。以后几个月来，陆陆续续收到她的债款，有时多有时少。就像今天，又收到了女儿的债款。

    她说：“妈妈，已打卡8千，还欠你57000元。”

    我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