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仿治 得知朋友是高塘永久村人,我顿时想起了小时候住在东林的一些琐事。这里说的“东林”,不是让明代魏忠贤恨之入骨又心惊胆战的东林党,也非名扬天下的挂有“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对联的无锡东林书院。这里的东林,只是我们北仑的一个小地方——永久村里的一座小庙。 当时我才12岁,在高塘小学读五年级,住在姐姐任教的东林小学里。东林小学是一所初级小学,只有一三年级和二四年级两个复式班。所谓复式班,就是两个年级的学生组成一个班。学校一共只有两个教师,一位姓胡的老师是校长,如果排下次序来,我姐姐该是“副校长”了。 校舍是一座旧庙,叫东林庙,不知道原先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既做了学校,庙里自然已经没有了香火,只从残存的一个破旧戏台,还能看出庙的痕迹来。我曾经钻到戏台下面探险,只见在蛛丝纵横间有几面破鼓、两三个旧烛台,还有几截破碎的菩萨泥胎。教师办公室就设在台边的偏室里,天井两边的厢房是教室。学校里没有什么设施,更缺少体育器材,我在高塘小学常玩的篮球乒乓、双杠跳箱,在这里根本看不到,只有几副高跷、几只铁环,可以让两个班几十个学生争抢。但在学校放学后,这一切就只有我一个人来寂寞面对了。 那么小的学校,当然没有食堂,两个教师的伙食都是自己解决的。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困难时期”,烧饭缺少柴火,姐姐有时带着我去路边割来野蒿草,晒干了作燃料。春天,附近的田野里长满了莞葱,大的有筷子粗细,我们大把大把地采来,充作菜肴,最是可口。初夏时,庙门外就是晒麦场。因为饭总是不够吃,有一次我偷偷从晒麦场抓来一把麦子,趁姐姐不注意,扔进饭锅里。吃饭时,口舌刺痛,无法下咽,姐姐惊问我怎么一回事,我只得据实交代。原来这麦子有芒,我连麦粒带芒一起抓来放进锅里,这饭还如何吃得?结果,不但没有多吃进半粒麦,反而把一锅米饭给糟蹋了,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庙后面有座小山丘,非常低,是我嬉戏的最佳处。小山的坡度起伏非常平缓,有一崎岖小路通向上面。小路边立一座旧碉堡,用钢筋水泥筑成,中部有一窗口状的枪眼。碉堡上部覆着泥土,顶上荆棘丛生,荒草萋萋,已经与周围土坡上的植物连在了一起。我读过不少描写战争的连环画,也看过不少打仗电影,很向往硝烟弥漫的场面,却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战争遗址。现在置身于碉堡前,无异于发现了新大陆,真让我欣喜若狂,但又有点紧张,想着里面可能会有什么,最怕的是还留有战死者的骷髅。于是我抑制着剧烈的心跳,捡了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寻找入内之路。战争结束至少已十余年,旧时堑壕都已湮没,好不容易在荆棘丛中探到一条小通道,用棍子拨开荒草,脚高脚低钻进碉堡,里面却是黑暗一片。稍过一会,眼睛适应了暗淡的光线,但能看到的却只是碎石断木等乱七八糟的杂物,却并不见钢盔、子弹夹之类的“文物”,更无任何令人心惊肉跳之处。这就不免有点失望,怏怏地出来。 永久村离高塘小学总有六七里路,可以从公路过去,也可以抄小路走。一天早晨,我走在田塍小路上,迎面遇到一群大鹅。为首的公鹅,见我想越过它们,便伸长脖颈拍打翅膀,“哦哦”地鸣叫着来追我。我猝然不知所措,仓皇避退,一不小心踩进了路边的水稻田,从泥中拔出脚来,鞋袜裤腿都已经满是脏污不堪的泥浆了。群鹅列队昂首,唱着歌自管自走了,好像在庆祝胜利,而我则狼狈不堪,只能哭着返回,换裤洗脚,以致读书也迟到了。 然而上学路上也有开心事。初夏时节,学校里中午设有午睡课,但是绝无睡意的我们想方设法逃避。吃完午饭返校时,我们三五个同党,便常常无法无天地在半路上的小河中畅游,享尽碧波之清凉,早把学校的规矩抛在了脑后。估计快到上课时候,才爬上岸来,在阳光下躺着,等到短裤差不多晒干,忙套上外衣长裤,悄悄跑进校内。把这事告诉班内的同窗好友,他们都艳羡不已,只恨自己家离学校太近。这事到今天想起来仍觉得开心。前年约同学去看望年近八旬的老师,向她老实坦白,她不得不摇头而笑。 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六十多个春秋竟转眼就过去了,我的东林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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