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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花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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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种的白种茭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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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自己做了一桌子菜,都是父亲田里收获的。 |
□沈东海 父亲住院了,仿佛一夜之间,我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夏天,父亲第一次住院,家里的担子一下落在了我的肩上,还在读初中的我,仿佛瞬间苍老了。还记得那时,母亲一大早出门讨生活了,而我休息的时候就去田里灌溉、打农药、锄草、割稻、种田……这些儿时学来的技艺,没想到多年以后,还能派上一点用场。 父亲住院那天,台风播报即将登陆。晚上,我一个人在老家做饭,作为农民的儿子,为了不浪费粮食,把昨天的剩菜剩饭吃了。 第二天,周末,台风准时过境,大雨倾盆,河水暴涨,树木摧折,狂风不止。一场无情的台风,阻挡了我去宁波探望父亲。 台风过后,父亲人虽在医院,心却还在田里。他常唠叨,自己胃里只是长了一块很小的“石头”,饭吃得下,人也不太难受,田里的活照样能干,要是不来医院多好。可他已经没法,只能给我下达了最高指示,让我下班了去山边的自留地抢收农作物。早上骑电瓶车出门,已见识了台风的厉害,许多树像喝醉酒的男人,被风刮得东倒西歪,河水与路齐平,良田淹没,村庄里到处是很深的积水。等下午到了自家的田里,还是吃惊不小。天还下着小雨,我披了雨衣,穿着齐膝高的雨靴,在一片汪洋中前行,已分不清哪是田垄,哪是垄沟。在深一脚浅一脚中,无数的藤蔓与野草,又成了看不见的绊脚绳,让人跌跌撞撞,举步维艰。而眼前绝大多数的农作物,已没了往日的面目,浮于水面像一片水草,只冒了个头。扒开厚厚的绿叶,可见各种粗的藤蔓、瓜果上,齐聚了各种密密麻麻的小爬虫,如蚂蚁、百足虫等,它们抱团在一起,担惊受怕中。这些瓜果、藤蔓,成了这些小生命的避难所,仿佛《圣经》里的诺亚方舟。 绕地走了圈,了解了大概情况。我从电瓶车里取来几个大塑料袋,开始掰玉米。这些倒地的玉米,是父亲掰剩下的,所以个头很小,还缺粒,用宁波话讲叫“癞头六谷(玉米)”,但颗颗饱满如珍珠,洁白如玉。我这才回过味来,父亲为什么急着让我下地,假如我今天不来,农作物再泡个一天,就成了不能吃的东西。 把所有的玉米都掰了,没想到掰了一大袋,我又开始摘黄秋葵、辣椒和茄子。辣椒和茄子已倒成一片,完全不成样子,而黄秋葵是这片地里少有的勇士,像守卫边疆的战士,依旧昂首挺立。顺道我又摘了两根白菜瓜,虽没完全熟,但也能吃。摘完了这些,回来的路上,我才发现在浓密的冬瓜叶旁,竟然还有两个冬瓜。这时,我才想起给母亲打电话,让她询问父亲,要不要把这些刚发白的半大的冬瓜摘了。在电话里,母亲转述说:“都摘了吧,泡过水的冬瓜不摘掉要烂地里的。”还嘱咐我,摘来的冬瓜,记得放在通风的地方,它怎么长的就怎么放,这样不容易烂。起先我只发现两只浮在水面、露在绿叶旁的冬瓜,没想到越往里走,发现得越多。三个,四个,五个,六个……它们像是躲在绿叶下,跟我玩捉迷藏似的,但还是一个个被我搜出来了。因为冬瓜太多,有的真可说是“冬瓜猫”(像猫一样大的冬瓜),所以我又给母亲不停地打电话,反复确认:“要不要全摘了?不摘真的要全烂?这几个超小的冬瓜也都摘了吗?”母亲在电话那头跟父亲商量着,得到的答复和之前一样,我这才开始不分大小地把地里的冬瓜全摘了。就这样,来回在水田里艰难跋涉,大的两手抱一个,小的一手托一个,把这些冬瓜搬到了电瓶车那儿。不一会,电瓶车上已放了四个,再也放不下了,我就把剩下的全放在了路旁。来回不停地奔波,七分裤湿了,齐膝高的雨靴进了水,裹着雨衣的衣服被汗水湿透了。这时,在心里不由地生起一种感慨:做个农民,看天吃饭太不容易了!但转瞬又想:这天气,幸亏是在这年代,要是换作旧社会,估计很多人都要饿肚子了。一个多小时的忙碌,把自己搞得跟水老鼠似的,分两次才把东西驮完,到家一数,没想到摘了十个冬瓜。因父母不在家,我自己只留了两个,其他的都分送给了几个叔叔和奶奶。奶奶说给她这么多,哪吃得完啊?我说你到时候煮成臭冬瓜,我来拿。晚上,吃着自己从地里摘来的蔬果,觉得特别香。收获后的分享,更是使人愉悦,再累也不觉得苦了。 父亲终于要做手术了,手术前他还在不停唠叨,说自己不来住院多好,这下手术后没法再去田里干活了。还反复叮嘱我,从时间上算,稻田里差不多要打农药了,让我没事了去卖农药的供销社问问。我问:“买啥?”父亲说:“老板知道的,他会给你配好的。” 父亲术后的第二天,父亲让我下了班去稻田察看(我家有两块田,之前的那块是爷爷留下来的),没想到真被父亲猜对了——台风过后,用泥堵的出水口,被水冲垮了。我扒了些烂泥,重新把口子堵上。不堵上,等天气一晴朗,稻田里没了水,稻子要枯死的。 父亲术后的第三天,我去自留地摘辣椒。火红的辣椒晒满一个团箕,放在阳台上,给家里增添了一分喜气。 父亲让母亲转达指令,叫我没事了去茭白田看看。他说再不去掰茭白,就全老掉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下茭白田,虽然小时候经常看父母干活。第一次赤脚踩在茭白田里,大脑中的记忆,一下子被勾起了。记得小时候,母亲都是穿着一种乳胶雨靴才敢下去,因为里面有很多水蛇,也有一些是毒蛇,比如最常见的一种叫“烂毒蛇”。现在,这种蛇类的野生动物,在稻田里已非常少见。脚踩在淤泥里,泛起阵阵植物腐烂的味道,令我庆幸的是,真的没有遇到蛇。可开心没多久,我的胳膊、腿、脚面,以及头、脸和脖子,被茭白叶和秆子划得无比难受。这是一种介于人能承受和不能承受之间的疼痛,搞得我真想立马逃离。我缓慢地在浓密的茭白叶丛中穿梭,细细搜寻着一切可能长茭白的根茎,用手在水中仔细地扒拉着。终于找到了几个,可不是被虫咬了,就是绿得已经老掉。但我还是掰了两个能吃的茭白,洁白如玉。渐渐地,我开始适应了这种劳作,闻着那特有的茭白叶的清香,感觉到一种宁静,身心舒畅。 从茭白田里出来,已浑身是伤,手脚全是泥巴的我,这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父母以前下茭白田,再热也必戴草帽,穿长裤长袖和雨靴。这是一位老农从工作中得出的经验,可让自己的身体得到稍许的保护。 农村的孩子,在很小的时候,都或多或少把农活当作一种游戏,等他渐渐长大,才明白其中的苦意。其实生活一直都未曾改变,变的只是一个人的心,以及审视生活的眼睛。这就是这些天的劳作带给我的收获,我万分珍惜,将之深藏在记忆的宝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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