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中的日湖水月桥

    周东旭

    张岱的《陶庵梦忆》里有四篇记录宁波的文字，其中有一篇《日月湖》，开头便写道：“宁波府城内，近南门，有日月湖。日湖圆，略小，故日之；月湖长，方广，故月之。”短短数字，便把宁波城中的日月湖地址与命名缘由说得清清楚楚。日湖的形状是圆的，像太阳，在南；月湖在西，是弯月形的。《宝庆志》里说：“日、月二湖，皆源于四明山，潴城西南隅。南曰‘日湖’，西曰‘月湖’。二水支派，缭绕城市。往往家映修渠，人酌清泚。”明州子城是821年修的，在12年后的太和七年（833），鄮县令王元暐便修建了它山堰，引四明山水入城，引流、灌溉、蓄水，方便百姓日用。不过双湖除了自然景观之外，在宁波人心中早已是一个人文湖。

    但是日湖已经消失。即使是老宁波人，也很少能说清楚日湖的大概范围，消逝于何时。

    2006年，首个中国文化遗产日，海曙区文化遗产保护者协会在解放南路与莲桥街的交界处，立了一通“日湖遗址碑”，大概可以唤醒很多人的旧时记忆。

    民国《鄞县通志》记：日湖，县治东南，一名细湖，又名竞渡湖。昔有钟黄二公竞渡于此，后人以名其处。亦名小江里，又曰沿江里。

    光绪《鄞县志》称：纵一百二十丈。横二十丈，周围二百五十丈有奇。

    其实，从老地图上看，水域面职最大的是在现在解放南路南段向东转弯的地方，大概是网红店兴宁烤鸡店的位置。清代文人倪象占所作的《鄮南杂句》中写道：“天封塔势一城专，地影还同七级穿。西道长街连水直，合尖有个日湖圆。”倪象占的诗里，说到了天封塔和地塔。所谓“地塔”，是现开明街与解放南路交界而成的三角形地带，中间有七条街巷隔成宝塔七层，所以老百姓称之为“地塔”，“塔尖”就是现在人们称为“三角地”的地方。倪诗里的意思，在三角地边上有个“日湖圆”。其实，从三角地、莲桥街至解放南路口东至灵桥路一带，基本就是原日湖的范围。日湖没有像月湖有十洲之胜，日湖只有一个莲心岛，岛上有一个天台宗大丛林，就是延庆寺。民国时候，观宗寺在延庆寺观堂的基础上发展而成。现在，两寺均是文保单位。记得王介堂先生曾为观宗寺撰过一联：“地拥莲心，喜梵刹双雄，水月终归三宝地；天封龙舌，惊浮图一绝，日湖犹映四明天。”巧妙地把莲心岛、水月桥、龙舌尖、天封塔、延庆寺、观宗寺都写入联中。

    除了岛、桥、塔、寺外，日湖一带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文旧迹。四明望族袁氏家族世居南湖，元代出了非常有名的学者袁桷。著名学者胡三省寓居袁家30年，注释《资治通鉴》并窖藏于袁家，使珍籍得以留存。《胡注通鉴》，是《资治通鉴》里最有名的注，卢氏（抱经楼卢氏一支，现有卢氏支祠）、金氏（画家金湜家族）、黄氏（黄定文家族）、杨氏（碧川房杨氏）、小港李氏、毛氏等家族都居住在日湖边。现在塔前街还有邮票设计大师孙传哲先生的故居，其父孙家溎先生是非常有名的藏书家，藏书楼名蜗寄庐，是民国时代与伏跗室、别宥斋齐名的三大藏书楼。诺奖得主屠呦呦，小时候就生活在舅家姚宅。

    晚清的时候，宁绍台道段光清浚治城河兼浚日湖。

    在20世纪50年代初，那里仍有河道，直到1958年修解放南路，才被完全填塞。1960年后旧城改造，拓路建房，日湖及周边水系河道才被完全填死。

    再说月湖。《陶庵梦忆》里说：“月湖一泓汪洋，明瑟可爱，直抵南城。城下密密植桃柳，四围湖岸，亦间植名花果木以萦带之。湖中栉比者皆士夫园亭，台榭倾圮，而松石苍老。石上凌霄藤有斗大者，率百年以上物也。四明缙绅，田宅及其子，园亭及其身。平泉木石，多暮楚朝秦，故园亭亦聊且为之，如传舍衙署焉。”张岱笔下的日月湖，一如他历经国破家亡一样，略带沧桑感。

    月湖作为人文湖，最重要的两个事件，一个是钱公辅在柳汀上筑众乐亭，一个是刘埕、刘淑疏浚月湖，筑为十洲。

    众乐亭在柳汀上。全祖望《重建众乐亭记》：“吾乡湖上故迹，得见于诸宿老集中者，盖自是亭始。”众乐亭应该是月湖第一亭，建于嘉祐间。钱公辅治理明州的时候，民和年丰，便在月湖上修建了众乐亭，取名于孟子的“独乐与众乐，孰乐？不若与众”之意。

    钱公辅（1021—1072），字君倚，武进（今江苏常州）人，北宋皇祐元年（1049）进士。少从胡翼之学，有名吴中。历任通判越州、集贤校理、知明州、知制浙等职。英宗即位，谪滁州团练使。神宗立，拜天章阁待制邓州，复知制诰，知谏院。熙宁四年（1071），由知江宁府徒知扬州。嘉祐年间，钱公辅守明州，见湖淤塞，挖淤泥屯土修堤（偃月堤），并在堤上栽花植柳。修建众乐亭，并邀请了王安石、司马光等名士写众乐亭之诗。

    舒亶的《西湖记略》：“湖在州城西南隅。南隅废久矣，独南隅存焉，今西湖是也。其中有桥二，绝湖而过，曰‘憧憧’。天禧间，直阁李侯李夷庚之所建也。然僻在一隅，初无游观，人迹往往不至。嘉祐中，钱侯君倚，作而新之。桥之东西有廊，廊这中，有亭曰‘众乐’，而环亭以为岛屿，植花木。于是遂为州人游赏之地。方春夏时，士女相属，鼓歌无虚日。”文中提到的憧憧二桥，分憧憧东桥、憧憧西桥，东桥为今陆殿桥、西桥为尚书桥。

    之后刘淑、刘珵两位知州，浚湖作十洲。前有众乐亭诗，后有十洲唱和诗，不光是对景物的建设、花木的种植，而且邀请文人学士对景观进行作诗唱和，留下若干篇什，在文化史上也具有重要意义。

    “横桥通废岛，华宇出荒榛。风月逢知己，湖山得主人。使君如独乐，众庶必深嚬。何以知家给？笙歌满水滨。”这首诗即是司马光所作，其中“风月逢知己，湖山得主人”是一句名诗。苏东坡曾说：“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嘉祐时代，即是宋仁宗统治时代的中后期，政治、经济、文化都获得长足发展，整个时代呈现出一种朝气蓬勃的精神风貎，因而被冠名“嘉祐之治”。这段时期的治理方式，也被世人认为是治国之楷模。热播的《清平乐》就是这个时代。

    作为明州，虽然宋代已是一个港城，设有市舶务，但唯独月湖的兴盛，才是老百姓的生活。与民共乐，也是很高的理想。独乐与众乐，先乐与后乐，许多时候都反映在园林景观的名字上了。

    王安石治鄞的时候，建县学，请“庆历五先生”讲学湖上，他们分别是杨适、楼郁、杜醇、王致、王说。南宋的时候，又有“淳熙四君子”讲学湖上，他们是杨简、袁燮、舒璘、沈焕。四先生的学术活动大多在南宋淳熙年间，四人都是明州人，同时入太学，先后中进士，又都拜陆九渊为师，入象山心学之门，既是同乡、同学、又属同门。杨、袁、沈三人晚年又同时在月湖讲学，杨简主讲于碧沚书院，沈焕主讲于竹洲书院，袁燮主讲于城南书院，舒璘在外任教。他们共同推尊德性，以道义相切磨，情谊深厚，过从密切。后来学者将四先生学术概称为“四明学派”，所以月湖又有“浙东邹鲁”之称。另外南宋末王应麟居住在月湖东，闭门著述，其学问在宋代“罕其伦比”。

    楼氏家族居住在月湖南边竹屿，出过许多人才，有修建高丽使馆和万斛神舟的楼异，有绘《耕织图》的楼璹和文学家楼钥。史氏家族居住在月湖北边，史浩的府第在菊花洲，园林四明洞天在松岛；史弥远的府第则在芙蓉洲。楼史两家不光出将入相，还在月湖建了藏书楼，全祖望在《湖语》中说“藏书之富，南楼北史”。这些故事，大概是现在可以深挖的宋韵文化。

    明清的古迹就更多了，其中影响最大的应是天一阁藏书楼。2019年，天一阁·月湖景区被公布为5A级景区，也是实至名归。

    月湖街道范围内有60余处文保单位，这些文物古迹无一不诉说着过去的辉煌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