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飞月

    在杭州，桂花是一种身份和地位都极高的花。别的花开不开、开没开，很少有人注意到。桂花要是到点不开，一城人都会受惊。

    桂花可是杭州的市花啊。既是市花，自然满城都是。花一开，香飘满城，众人惊艳，没一人不知，无一人不晓。逢此时，杭州人就像过节似的，会约上三五好友，到满觉陇、翁家山、植物园这些地方赏桂、品桂。

    满觉陇与翁家山都在西湖边的山里，花开时，香满空山，落英如雨。满觉陇的桂花在明清时就已很有名，明代戏曲作家高濂在《满家弄看桂花》中写道：“桂花最盛处唯南山、龙井为多，而地名满家弄者，其林若墉栉。一村以市花为业，各省取给于此。秋时，策骞入山看花，从数里外便触清馥。入径，珠英琼树，香满空山，快赏幽深，恍入灵鹫金粟世界。”满家弄也就是满觉陇，民间叫法。

    翁家山在距满觉陇一公里远的地方，它是郁达夫小说名篇《迟桂花》的发生地。

    在满觉陇和翁家山，有很多吃饭休闲的地方。桂花开时，当地人会收集桂花，做一些和桂花有关的美食供应食客，如桂花栗子羹、桂花糖年糕、桂花藕粉、桂花糯米藕、桂花酒酿圆子、桂花山药等。此时，坐在桂花的香气里，和朋友们一边吃一边聊，缓解着工作与生活所带来的压力，幸福指数会迅速升高。

    可这个辛丑年的秋天，眼看着秋天就要过去了，桂花竟然还没开。

    今年秋天，江南天气一直持续高温，至寒露，仍有三十多摄氏度。人在室内看书写字，不但要穿夏装，还得昼夜开空调，否则就燥热难忍。话说这样的天气，一点儿都不像秋天，桂花敏感且讲究，所以它不开。

    自然界里的植物，很多都是遵从时令的。时令到了，就开花结果。比如黄山栾树，它会准点在白露时节开花，在国庆挂上小红灯笼。桂花不一样，桂花讲究气温和空气的湿度。温度和湿度不够，它就坚持不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霜降就要来临，桂花还没影儿，大家都有点着急。植物专家在报上发表了文章，分析了桂花不开的原因。我那位独居的邻居王阿姨也在阳台上嘟囔：“这没有桂花盖戳的秋天，算是秋天吗？”

    其实我也有点儿忧郁。整个秋天，都没写节气文，之前可是一直在坚持的。桂花不开，樱花梨花竟然开了，开得妖里妖气的，不知道怎么写。

    据我多年观察，桂花喜欢在连绵阴雨后的艳阳坡道上盛开。需要秋雨敲门，心不在焉地敲还不行，得敲很久，得把温度压下来，压得桂花满意了，然后艳阳一出，它们就从闺房里出来了。一簇簇，一片片，万花空巷，满城飘香。如果温度适宜，桂花还能开它个三秋呢。

    没有桂花的秋天，简直就是黑灯瞎火，无论干什么事，心情都是黯然的。接下来，是冰霜，是冷冬，真不知让人怎么活？要想桂花开，首先得下雨，让雨水把温度降下来。于是有那么几天，我天天盼雨。

    寒露过后四日，也就是10月12日，天终于下起雨来。雨水敲响王阿姨家的防雨棚，咚咚哒哒的，像一群人在匆匆赶路。感觉江南的这一片日子，就像被遗忘在夏牧场的羊似的。如今，雨水这个牧羊人来了，就匆匆地，匆匆地，把日子从夏牧场往冬牧场赶。

    雨下着下着，我突然感觉不对劲了，太冷了，这该不会要入冬吧，心又随之吊了起来。入冬了，桂花还会再开吗？这可真愁人。

    外面的雨每停歇一次，王阿姨都会跑到楼下，在桂花树底下站一会儿，看一看。

    一次，我丢完垃圾上楼时，在电梯口遇见了她。“桂花还会开吗？”我问。

    “会的，桂花已经在梳妆打扮了。”她笑着说。

    “听得到？”

    “看吧，不出两日，桂花就要出花苞。”她言之凿凿，像个半仙。

    10月17日，天放晴了。早上出门时，一股甜香，我一怔，忙抬头，果真，桂花出花苞了！这个老阿姨，算得还真准。

    桂花姗姗来迟，但到底也还是发苞了。朋友圈里，也开始欢天喜地起来。

    虚惊一场。然而，这虚惊之后，也很值得人反思。近几年，江南的秋天似乎越来越不像秋天了，去秋有玉兰、栀子盛开，今秋有樱花、梨花盛开……弄得桂花都不认得季节了，所以它不开。地球上的气候在变暖，植物乱开花，其实是生长与繁殖出现了紊乱。杭州人说，无桂不秋天，想着这差点没开的桂花，竟有种秋天会不会消失的担忧？这话听起来很科幻，但我确确实实地为此担忧过了。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等桂来，终于等到的辛丑桂信让我们明白了：一切的秀美风景，它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和气候有关，和我们的生活方式有关。而人类要想留住这一切美好，必须要想办法做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