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红人堂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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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24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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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奔流

遗落在老宅里的守望

寂静的桑洲老街,在无言地叙说过去的故事。 清溪客 摄

这个叫“桑洲”的山中小镇,有过多少悲欢离合。 叶维锡 航拍

    狗在叫。不止是一只狗在叫,而是一群狗在叫,从远而近,由近及远……此起彼伏的犬吠就像一团团深不可测的迷雾,使冬日凌晨的小镇,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氛。

    我家住在老街中段的“三层楼”,黯淡的灯光下,床上的大外婆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听着外面无休无止的狗叫,陪在床边的姨妈说,这是阎罗大王派小鬼来催命了。

    望着弥留之际的老人,15岁的我第一次近距离目睹亲人的死亡,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悲伤,无法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事实。就在二十多天前,大外婆对我说:“菩萨托梦了,十二月初四我就要去了。”在小镇人的口里,“去了”就是死了的意思。我将这话告诉隔壁外婆,被奚落了一番:你听她说呢,她会算命啊?

    而今天正好是十二月初四。从三天前开始,大外婆就不能进食,但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只是不声不响地躺在床上。我跑到公社卫生院叫来医生,头发花白的医生伸出两个手指,搭着大外婆的手腕叹了一口气:不是病了,是老了。

    1972年农历十二月初四,就在天快亮的时候,82岁的大外婆在一阵紧似一阵的犬吠声中,去了……

    大外婆并不是我的亲外婆。

    我的外公有三个兄弟,大外婆是老大的妻子,也就是小镇人所称呼的“内客”,于是我们这些杨家的外孙辈就喊她“大外婆”。

    大外婆的娘家在一个叫上叶的地方,那里是清溪的上游,村庄隐伏在连绵的青山之中。从大外婆的终年倒推,她应该是出生在1890年左右。在她出嫁的年代,能够嫁到那个叫桑洲的小镇,成为经营着“杨万利”商号的杨家媳妇,应该是非常荣耀的吧?可以想象,当迎亲的队伍走进“车门”,炮仗、喇叭响成一片,嫁妆摆满“道地”,花轿即将启程的时候,她的心里虽然有告别娘家亲人的不舍,但更多的应该是对马上就要开始“街上”生活的欣喜。

    但她的命运却遭受了意想不到的转折。结婚炮仗留下的纸屑还没扫净,门楣上的囍字更是远未褪色,我的大外公、她的“老倌”就离开家乡去了部队。大外公究竟是结婚前已经是军人,还是因为对这门婚事不满意而去当兵,我不得而知。我只是从长辈的只言片语中听说,他是一名军医,结婚离开后再也没回过小镇,却在大西北的宝鸡落地生根。

    没人和我说起过大外公离家时的情景,也没听到乡人对他行为的毁誉褒贬,因为在我出生的时候,这个世界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与杨氏家族命运相关的事件一桩接着一桩,就像地层的堆叠,那场婚礼之后的变故,被沉积到家族历史的深处,成了模糊不清的传说。

    从我记事起,大外婆就是一个身形枯干、沉默寡言的老人形象:长年穿着黑色的大襟布衫,灰白的头发一丝不乱,在脑后形成一个髻,用一根银簪子固定住;冬天的时候则戴着一顶黑平绒的帽子,靠着一只稻草编织的垫子,坐在向阳的“道地”里取暖。她的眼睛看不清人也辨不出物,是小镇人口中的“花眼”,于是也有人叫她“花眼婆”;她吃素信佛,经常低眉顺眼、神态安详地数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她的本来样貌。她一定也有过丰润的身姿和明亮的眼睛,也曾在娘家的溪边轻移莲步、顾盼生辉。当她缀金戴银穿上嫁衣的时候,当她坐着花轿沿着清溪走向小镇的时候,一定对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夜充满期待,对寻常女人生儿育女、承欢绕膝的一生展开想像。我不知道在红盖头揭开之前,她是否已经见过将要成为她“老倌”的男人,但在一个乡村女子的观念里,不管这个男人怎样,“内客”就应该和“老倌”相伴一生。也正因此,之后的变故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和大外婆朝夕相处,但作为晚辈,我没想过也不敢去了解她当初的心境。对绝情而去的“老倌”她有过怨恨吗?在长久的等待中,始终未能收到那个男人只言片语的时候,她有过绝望吗?面对没有尽头的孤独岁月,她产生过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另找出路的念头吗?人们看到的是,在之后的日子里,她孤身一人建起了“三层楼”,依靠酿酒生意支付日常开销,生活仍然在继续。但当暮色笼罩小镇,在孤灯难眠的漫漫长夜,有谁知道她的寂寞痛苦?

    作者简介

    王剑波,退休干部,长期在党委机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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