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21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dlrb
 
2021年12月17日 星期五  
放大 缩小 默认

作为美食的鳗

    □虞 燕

    我们所指的鳗鱼,自然是东海鳗鱼中的狗头鳗。其长相不讨喜,圆碌碌,细长,状如蛇,头部狭长,尖牙锋利,有点像狗,当地渔民便称之为狗头鳗了。

    鳗鱼栖息于底质为沙泥或岩礁的海区,游泳速度快,甚是凶猛,露着尖利的牙齿到处捕食虾、蟹、章鱼及各种鱼类,长期吃如此鲜活之物,怪不得皮肤亮滑肉质细嫩,营养比一般海鱼丰富,成为了上等食用鱼类,也是海边人家最青睐的海鱼之一,鲜吃、暴盐、制糟鳗、做鱼干都好。

    清炖鳗鱼向来是滋补品般的存在,清炖这个烹饪法,最大程度地保全了鳗鱼的营养。鳗鱼的皮富含胶原蛋白,爱美的女人们大概不会舍得放过吧。

    做清炖鳗鱼,通常选小一点的新鲜鳗鱼,去内脏,头尾俱留,鱼身一段段切开却不切断,肉断皮相连。而后,小心地将它盘在圆盘子上,撒适量盐,切几片姜以去腥,放入锅里蒸熟即可。这个做法乍一看有点毛骨悚然,很像一条蛇盘成一团,还是一条白灰相间的“花蛇”。因为经蒸煮,鳗鱼雪白的肉胀起且略外翻,与灰色的外皮构成了白一段灰一段的“花纹”。热气氤氲中,筷子一伸过去,很有可能,鳗鱼皮便死皮赖脸地缠了上来,黏在筷子上怎么也不下来,非得舌齿出手不可。鳗鱼皮软而黏,鲜中带油,须臾可在嘴里慢慢化开。鳗鱼肉质紧而嫩,有弹性,在齿间弹来弹去,甚是调皮。最好的吃法是连皮带肉一起入口,口感层次瞬间丰厚起来。

    当然,鳗鱼清炖不止这一种形式,切段、切块皆可,只不过样子不够大气了。岛上的大菜讲究个“全”字,比如全鸡、全鸭、全鱼,似乎只有将家禽海鲜等整个儿呈现出来,才够隆重够有诚意。

    在岛上,鲜鳗鱼的做法并不多,基本上除了清炖就是红烧了。好些人跟我一样,更偏爱晒制过的鳗鱼,尤其是鳗鲞和扎鳗。杂糅进阳光味道的鳗鱼会脱胎换骨,成为另一种让人心心念念的美味。

    鳗鲞算是鱼鲞里的贵族,油润生光,鲜香绝伦,而其中,又以新风鳗鲞为上佳。

    每年腊冬,东海的鳗鱼齐齐囤起了脂肪,把自己养得肥嘟嘟的,正是口感最好时。冷空气频频降临,日头不猛西北风猛,风呼呼呼来,呼呼呼去,刮得惊天动地。“小雪腌菜,大雪腌肉”。其他地方开始忙着腌制咸货时,也是岛上加工鳗鲞的好时候。因为这样干冷风大的气候,实在太适合制鳗鲞了,不但不易变质、发油,还无恼人的蚊蝇,只要将劈好的肥美鳗鱼,挂在避阳通风处,慢慢风干即可。这段时间晾制的鳗鲞,通通被叫作“新风鳗鲞”。

    劈鳗鲞是个技术活。劈,并不是将鳗鱼肚皮戗开,而是“开背”——从背部下刀,从鳗尾部沿背脊直劈头部至嘴端,最大限度地将鱼身摊开来,以利于让它拥有充分的受风面积。别以为只要劈开就成功了,如果切口凹凸不平,脊骨没有完全显露,那这鳗鲞就没有品相可言,卖不到好价钱。以前,好鳗鲞都是用来贴补家用的。

    我们岛上的鳗鲞都是淡鲞,不像有的地方会在劈好的鳗鱼肉上抹盐,腌个两三小时再晾晒。鳗鲞自有它天然的咸腥味,对于追求原汁原味的海边人家来说,腌过会破坏鲞特有的味道。

    大一点的鳗鲞,要用竹片将鳗体交叉撑开,肉太厚或贴在一起都不易风干。新风鳗鲞一般用麻绳悬挂,若摊在竹簟、团箕上容易被西北风刮落。一爿爿鳗鲞齐崭崭地排起了队,在西北风的攻击下,仍然显得威风凛凛。那些天,院子里,屋子里,都弥漫着鲜腥气和年前的喜气,人们进进出出,夸鳗鲞,购年货,忙碌却满足。

    大概晾至一周,鳗鲞的肉质变得坚实韧结,腥味变淡,色泽透亮。这时,只需把鳗鲞洗净切段,置于饭锅上蒸即可。鲞未出锅,早已满室鲜香。蒸熟的新风鳗鲞丰美鲜糯,将凉未凉之时,顺着鳗鲞的纹理撕着吃最过瘾。鲞皮油亮,咬在嘴里又韧又弹。鲞肉厚实,白中透黄,鲜肥不腻,有嚼劲却不硬,揾点酱油入口,那真叫一个美!有句话叫“新风鳗鲞味胜鸡”,此言不虚。

    除了清蒸,岛上还有道大菜——鳗鲞㸆肉。将鳗鲞切成小块,与五花肉同煮,加盐、糖、料酒,酱油等,撒上葱花,鲞吸进了肉的油气,肉沾满鲞的鲜醇,整道菜汤汁浓稠,油汪汪,鲜滋滋,可算是岛上的风味名菜。像芹菜炒鳗鲞,大蒜炒鳗鲞,青椒炒鳗鲞等,就比较家常了。一般选用小鳗鲞,不然就大材小用了。蔬菜清新爽口,鳗鲞厚味耐嚼,无论从营养还是口感来讲,都是妙搭。

    据说还有一种风雅的吃法,腊肉蒸鳗鲞,一片鳗鲞一片腊肉,交错铺满盘底。间或夹几片冬笋片,淋几滴料酒,加两根葱,上锅同蒸。想来又是一道至味。

    更多的鳗鲞被装进编织袋,藏于大缸里。那都是些品相很好的鳗鲞,被母亲细细扎绑,扎成一捆一捆。从前,岛上经常会出现一些收购鱼鲞的人,说话口音跟我们略有不同,母亲总会将他们带进家里,而后,把藏起来的新风鳗鲞一股脑儿全搬出来,摊于桌上或铺了塑料布的地上,顿时,屋子里全是浓郁的鲞味。他们拿起鳗鲞凑近闻,用手掌丈量鳗鲞,再拿出随身带的卷尺细细量,报出价格后,母亲偶尔会轻声要求价格再高一点。双方谈得拢,那就成交,解开的鳗鲞被重新扎起来,装进收购者的超大麻袋、编织袋。

    我每次都不舍得那么好的鳗鲞到了人家的袋子里,母亲总是安慰说,还会有的,还会有的。可后来,海里的鱼突然少了,轰轰烈烈的制鳗鲞场景也只能停留在记忆里了。不过,用于解馋的新风鳗鲞还是有的。

    相比鳗鲞,扎鳗的制法更生猛——把鳗鱼扎绑起来再吃。海边人家加工海鲜的方法,有时候就是这么奇特。

    做扎鳗得选用大一点的新鲜鳗鱼,基本都在五六斤以上,浑圆、结实,大砧板往地上一放,将其剖肚、去内脏。洗净后在肚里塞入适量的盐,用麻绳、粗棉线或布条捆扎起来,一匝一匝,可得捆紧了,不能让盐粒掉出来。然后挂在屋檐下,晾干。这样被五花大绑地吊起来的鳗鱼,好像即将经受严刑拷打。

    扎鳗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大太阳下晒吧,怕它出油,影响口味;雨天更不行,坐等发臭。最好是风吹日头晒,肚里的盐慢慢化开,沁入肉里。鳗鱼悄悄瘦下来,皮上起了小皱褶,整条扎鳗便直挺挺硬邦邦,简直能当刺刀杀敌。

    至今为止见过的最大一条鳗鱼来自大阿姨家,被制成了扎鳗,为正月宴客而备。不记得那条鳗鱼有多少斤,反正拎起来能到大姨父的肩膀,粗如小腿,被黑色布条很不客气地绑住,密密地一圈又一圈,肉勒得鼓起,怕它跑了似的。那么大一条鳗鱼笔挺地吊着,乍一看,画面有点瘆人。表妹那会大概十来岁,玩皮球玩得正高兴,不想,皮球弹跳着到了鳗鱼的下面,那条鳗鱼可比她当时的身高长多了,她飞奔过去捡皮球,冷不防一抬头,吓得大哭。大人们忙不迭将她抱起,嘴里说着:啊呀,魂灵吓出了。

    扎鳗一般从最下面(尾巴)开始割,割成一段一段上锅清蒸,每段二十厘米左右,那样的大扎鳗一段就可以铺满整个盘子。亲戚们都很期待大扎鳗的味道,热气腾腾揭锅而出时,鲜香味不管不顾地漫了过来,我们翕动着鼻子举箸以待。然而,大扎鳗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质嫩鲜美。大伙总结,鱼太大,肉质总会略老,且盐分也不好沁进去,影响风味。自此知道,鱼并不是越大越好吃。

    好的扎鳗味道略咸,肉质韧而不硬,牙口不怎么样的人也能吃得有滋有味。入口鲜滑香咸,下酒下饭都炙手可热。当然,即便同是加工扎鳗,方法一样,每户人家做出来的味道也会有点差别,跟手法和口味的偏好有关。

    敬佩会认真做美食的人,技艺高低先不说,起码要付出耐心,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才愿意付出那份耐心。制鳗鲞制扎鳗,既需要技术又不能缺了耐性,从一丝不苟地制好到晾干到可以美美享用,需要好些天,这对浮躁的现代人来讲,简直是种考验。

放大 缩小 默认
   

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