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9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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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3月04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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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书黄纸飞敕来

——梁山招安之谜(之六)

    □胡杨

    上回我们讲到,梁山全伙受招安时,众头领都是欣然接受的,并没有一人表示反对。小说编写者在这里还特意写了这样一个细节,来表现梁山众头领招安后的神圣感。

    小说写道,宋江他们上朝拜见道君皇帝时,全都“穿了御赐红绿锦袍,悬带金银牌面,各带朝天巾帻,抹绿朝靴。惟公孙胜将红锦裁成道袍,鲁智深缝做僧衣,武行者改作直裰,皆不忘君赐也。”

    “皆不忘君赐也”,当是梁山众头领接受朝廷招安后的普遍心态。

    各位看官应该还记得,鲁智深是在八月十五日夜圆寂于杭州六和寺的。鲁智深在圆寂前,专门烧汤洗浴,换了一身御赐的僧衣。

    鲁智深这一换穿御赐僧衣的举动,不正表明了他不忘君赐的心迹?

    而李逵则更有意思。

    小说第九十三回,李逵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来到文德殿见到了皇帝。李逵端端正正地朝皇帝拜了三拜。拜毕,还为自己少拜了一拜而不安。当听说皇帝要封自己为值殿将军时,李逵高兴得一连磕了十几个头。

    李逵虽然只是黄粱一梦,但是从中亦可见其真实的内心。

    所以,袁无涯本此回的回末总评会这样批道:“浮生若梦。人人都做富贵梦,谁似李逵做忠孝梦?”

    我们再把镜头往回放,小说第四十三回。

    李逵回沂水老家搬取母亲上梁山时,谎称自己做了官,是来接母亲去快活的。李逵这谎称自己做官的言语,是不是说得挺有意思的?

    所以综上所述,如果要说梁山众头领反对招安,那是没有任何道理、任何根据的。

    还是小说里的那首诗写得好,诗曰:

    “一封恩诏出明光,佇看梁山尽束装。

    知道怀柔胜征伐,悔教赤子受痍伤。”

    有的看官看到这里可能要问了,为什么朝廷前两次的招安都以失败告终,这第三次招安怎么会如此顺利呢?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梁山的目的达到了。

    因为此次招安的诏书,不但肯定了梁山的忠义,“切念宋江、卢俊义等,素怀忠义,不施暴虐,归顺之心已久,报效之志凛然”;赦免了梁山的罪恶,“虽犯罪恶,各有所由,察其衷情,深可怜悯”,“将宋江等大小人员所犯罪恶,尽行赦免”;而且,还赏赐了金银牌面、红绿锦缎,许以官爵,“早早归顺,必当重用”。所以,梁山的众头领岂有不接受招安的道理?

    从小说的描写可知,那“梁山泊分金大买市,宋公明全伙受招安”的场景,分明是开心的、喜庆的、热闹的,哪有一丝一毫投降的悲意?

    三、《水浒传》为什么要写招安情节?

    (一)从历史记载来看,接受招安反映了两宋社会的普遍心态,是草泽英雄报效朝廷的最佳路径。

    据统计,在二十四史中“招安”一词用得最多的,就是两宋时期。宋太宗时的宦官王继恩,就曾为平复王小波、李顺起义而出任过“两川招安使”。

    何竹淇先生《两宋农民战争史料汇编》辑录的各类武装反抗活动有433次,而其中稍有规模的,近三分之一都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南宋初年,韩世忠就在平定了建州范汝为武装后,把他们全都带上了抗金前线。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指出:“宋代外敌凭陵,国政弛废,转思草泽,盖亦人情。”靖康之耻、南宋偏安的现实,让时人把匡复宋室的希冀转向了草泽,他们期望草泽英雄能够出来“助行忠义,卫护国家”。于是,接受招安,尽忠为国,自然也就成了人们心目中草泽英雄的理想归宿。这也就是《水浒传》小说所写的“如何廊庙多凶曜,偏是江湖有救星”。

    宋人庄绰《鸡肋编》所记俚语,就反映了当时招安频仍的事实:“仕途捷径无过贼,上将奇谋只是招。”“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欲得富,赶着行在卖酒醋。”

    而王望如本第四十四回的回末总评,也从一个侧面道出了招安的实情:“当时不思做官而思做贼者,只因朝廷招安,则小贼做小官,大贼做大官,故李逵归家背母,竟说铁牛做官,非欺母也。”

    因此,“忠义军”“忠义民”“忠义人”在那个动荡的时代,之所以会受到社会的普遍认同,“忠义”之所以会成为当时社会公认的主流价值观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二)从水浒故事的流传来看,招安是水浒故事的固有情节。

    对《水浒传》的成书问题,胡适先生《水浒传考证》认为:“《水浒传》不是青天白日里从半空中掉下来的,《水浒传》乃是从南宋初年(西历十二世纪初年)到明朝中叶(十五世纪末年)这四百年的‘梁山泊故事’的结晶。”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也指出:“然宋江等啸聚梁山泺时,其势实甚盛,《宋史》(三百五十三)亦云‘转略十郡,官军莫敢撄其锋’。于是自有奇闻异说,生于民间,辗转繁变,以成故事,复经好事者掇拾粉饰,而文籍以出。”“此种故事,当时载在人口者必甚多,虽或已有种种书本,而失之简略,或多舛迕,于是又复有人起而荟萃取舍之,缀为巨袟,使较有条理,可观览,是为后来之大部《水浒传》。”

    可见,《水浒传》是历史生成的,而小说中的招安情节,则是历代水浒故事里的核心故事。

    关于宋江受招安的最早记录,目前可知的当属北宋李若水的《捕盗偶成》。

    李若水在这首诗里写道:“去年宋江起山东,白昼横戈犯城郭。杀人纷纷翦草如,九重闻之惨不乐。大书黄纸飞敕来,三十六人同拜爵。狞卒肥骖意气骄,士女骈观犹骇愕。”

    在诗里,李若水描写了宋江起事山东、烧杀抢掠,到接受朝廷招安、拜官进爵,然后入城接受检阅的整个过程。

    对这首诗,有两个问题颇值得我们注意:

    一是招安后的拜爵问题。

    在诗中,宋江他们一接受招安,就拜爵授官了。这与《水浒传》所写的招安后除宋江、卢俊义得了个征辽都先锋、副先锋的空职,而其他头领俱是白身的结果,是明显不同的。

    二是李若水对招安的态度问题。

    李若水诗里还写道:“我闻官职要与贤,辄啗此曹无乃错。招降况亦非上策,政诱潜凶嗣为虐。不如下诏省科徭,彼自归来守条约。”可见,李若水对招安是持否定态度的,他认为招安并非“上策”,如果要从根本上解决匪盗横行的社会问题,关键还是要降诏“省科徭”。

    宋元史书,对宋江的招安问题也多有记载。

    《宋史·徽宗本纪》云:“淮南盗宋江等犯淮阳军,遣将讨捕;又犯京东、河北,入楚、海州界。命知州张叔夜招降之。”

    《宋史·张叔夜传》云:“宋江起河朔,转略十郡,官军莫敢婴其锋。声言将至,叔夜使间者觇所向,贼径趋海濒,劫巨舟十余,载卤获。于是募死士得千人,设伏近城,而出轻兵距海诱之战。先匿壮卒海旁。伺兵合,举火焚其舟。贼闻之,皆无斗志,伏兵乘之,擒其副贼,江乃降。”

    从这些史料来看,宋江他们勇悍狂侠,“转略十郡,官军莫敢婴其锋”,后因兵败被困,不得已才被迫接受了张叔夜的招安。

    但是,这些史料里并没有宋江招安后去征方腊的记载,而且,史家笔下的宋江,还是个败军之将的形象。

    南宋龚开《宋江三十六赞·序》云:“宋江事见于街谈巷语……余年少时壮其人,欲存之画赞,以未见信书载事实,不敢轻写。及异时见《东都事略·侯蒙传》有疏一篇,陈‘制贼之计’云:‘宋江三十六人,横行河朔、京东,官军数万,无敢抗者,其材必有过人。不若赦过招降,使讨方腊,以此自赎,或可平东南之乱。’余然后知江辈真有闻于时者。于是即三十六人为一赞,而箴体在焉。”

    龚开在这篇“序”里,讲自己是看到了《东都事略·侯蒙传》,才“知江辈真有闻于时者”,于是就写了这些“赞”。

    从龚开所述来看,宋江招安后去征方腊当是言之凿凿的事实。其实,这只不过是作为宋遗民的龚开,为抒自己胸臆而玩的一个小把戏。

    龚开对《东都事略·侯蒙传》的材料,只是引用了招降宋江以讨方腊的“制贼之计”,却故意忽略了后面的另一段记载。

    这另一段记载是这样的:“徽宗曰:‘蒙居间不忘君,忠臣也。’起知东平府,未赴而卒。”

    原来,侯蒙只不过是向徽宗皇帝提了个“制贼之计”,这个建议虽然得到了徽宗皇帝的认可,并命侯蒙知东平府,但侯蒙还没去赴任就先亡故了。

    更为蹊跷的是,《东都事略》明确写了宋江被擒是在方腊兵败后一月,可见宋江是不可能去征方腊的。

    那么,龚开为什么要把侯蒙的建议当成是既成的事实,而且还选择性地采用《东都事略》的史料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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