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燕 我家院子的一角永远种有韭菜。 韭菜占地不多,短短三行。一场春雨过后,韭菜顶着水珠猛地一窜,个头高了,还绿得闪眼,少女般水灵灵嫩生生。母亲拎着菜刀走下台阶,冒着细雨割韭菜,贴着地皮割一茬,“嚓嚓”,刀口沾染了绿汁,一股辛辣味弥散开来。 头刀韭菜是不可多得的鲜物,叶子细而娇嫩,掐一下就断,且韭菜香浓烈。割了一茬又一茬后,叶子变粗,味道渐淡,待到了夏天,更有“六月韭,臭死狗”的说法,所以,吃韭菜也要趁春正好。 作为一种平易近人的菜,韭菜频频出现于我家的饭桌,少时吃得最多的,当属韭菜炒绿豆芽和韭菜炒鸡蛋。韭菜院子有,随吃随割,绿豆芽母亲发的,鸡蛋自家鸡窝摸的,那时候,大多人家都自给自足,极少出门买菜。翡翠绿的韭菜,配上白色的豆芽,素雅淡洁;搭金黄的土鸡蛋,明艳悦目,光看看,都令人心情愉悦。同是韭菜,两道菜的味道大为不同,韭菜炒绿豆芽,清新、爽口,若再切点香干丝进去,更为味美;韭菜炒鸡蛋,醇厚、鲜香,当年家里来客时,这算是颇拿得出手的菜肴。后得知,西汉时期成书的《盐铁论》里就有韭菜炒鸡蛋的记载,真没想到,这道菜的历史如此悠久,享用它的时候,当另有一番滋味了。 有一年,院角春韭正碧绿生青,母亲在院子里踱了几步,下决心似的说:“给你们做韭菜肉馅包吃!”我跟弟弟几乎要欢呼。南方人做起米团来驾轻就熟,却极少会做包子,光发酵这一步就难倒一大批人。母亲跟开包子店的亚西阿姨学了一招,并要来了老酵母,先尝试着做了几个糖包,比较成功,趁胜逐北,那就做肉包吧。 韭菜割进,姐弟俩抢着择拣出发黄的叶子和杂物,洗净后,母亲分成一小扎一小扎地切,切成寸段。而后,加入鲜肉,在案板上反复剁,直至韭菜与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香气飘出了老远。揉好的面切小段,每一段拍扁,在母亲手里轻轻一转,裹入韭菜肉馅后,打褶子,封口。放入笼屉蒸,不一会儿,面香肉香韭菜香混合着钻了出来,惹得人坐立不安,口水漫溢。终于等到出锅,迫不及待咬一口,率先吸入滚烫的汁水,而被肉汁浸润的韭菜馅鲜嫩中带点韧劲,与松软的面一起嚼,满口生香。母亲一早上蒸了好几笼,那会正是姐弟俩长身体的时候,食量甚大,尤其弟弟,自己都算不清到底落肚了几个。成年后,一提到包子,弟弟总说,后来吃过那么多包子,有的还大名鼎鼎,终究比不过那年的韭菜肉馅包。 母亲种的韭菜也是邻人的应急菜,谁家来了不速之客,那家人便手持菜刀进了院子,朝我家的屋门喊一嗓子:“来客人了,割点韭菜啊!”母亲立马应道:“尽管割,不割也要老掉的。”谁叫韭菜那么好搭呢?除了炒豆芽炒鸡蛋,还可以炒豆腐、炒粉丝、炒鸭血、炒虾仁、炒鱼鲞、炒肉丝、炒螺蛳…… “一畦春雨足,翠发剪还生”。割一茬后,母亲通常会在田里铺上一层薄薄的草木灰,不过两三天,韭菜的断口处就齐刷刷抽出了新的嫩绿。新绿让人想到希望,想到富足,想到旺盛的生命力。韭菜长得勤快,主人若割得不够勤快,韭菜地甚至会出现“阶梯状”,一层刚割完,一层长出了一段黄绿,还有一层个子最高,为葱郁的翠绿,风吹过,它们摇摆起身体,好像在招呼主人:“快来割呀,快来割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