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迪夫

    过完春节，从餐桌上躲过一劫的母鸡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豆大的眼睛眯起，缩着脖子静静地趴在鸡舍的角落，一声不吭地开始安心抱窝，大娘（我的远房亲戚）则张罗着开始孵小鸡。

    孵小鸡在农村已经很少见了，但大娘至今还留着这手“绝活”，每年这季节都要练练手。用她的话说，这也算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了，再不拯救，就要在他们这代人手里失传了。另外孩子们都在外面，有一群鸡仔伴着也热闹，还能给城里的小孙子攒点土鸡蛋养身体。

    只见她找一个箩筐在底部垫上厚厚一层稻草，铺一张旧枕席，用手掌往下摁出一个窝，然后取出先前积攒的受孕的种蛋（也称孕蛋或雄蛋），再从左邻右舍那里去换些，凑足二十来个蛋，擦拭干净，轻轻放在窝里。随后抱来正抱窝的母鸡，双手托着母鸡腹部，大娘一边还轻声地念叨：“轻脚轻手做娘！头朝东，只只雄，头朝西，只只鸡，孵出小鸡吃白米……”此时母鸡似乎明白当母亲的使命与责任，不由自主地收起双爪，温顺地任由大娘抱着放到窝里。抱窝的母鸡特别聪明，如果看到种蛋摆放得太宽，翅膀够不到的话，会自己用嘴巴或鸡爪小心地把鸡蛋拨回靠拢，不让任何一个鸡蛋裸露于身体之外。然后微微抖松全身羽毛，把翅膀张开抱住鸡蛋，慢慢蹲下身子利用自身的温度来孵化。大娘会拿一个木盆覆盖在箩筐上面，避免老鼠的破坏和狗、猫等侵扰。

    母鸡在孵蛋时特别安静，可以一整天不进食，也不拉屎，偶尔也会传出懒洋洋的“咕咕”声，仿佛幸福的母亲在与孩子深情对话。偶尔也会自己轻轻翻动鸡蛋，保证每个蛋都温度均匀。每天傍晚大娘收工回家后，会将母鸡抱出鸡窝放一阵风，活动一下，让它进食和喝水，趁机将窝内的种蛋翻一遍。待母鸡拉完一堆屎后，又被抱回窝继续孵蛋。

    照蛋大概是在孵化四五天之后的晚上进行。大娘会关了灯在鸡窝边点上一根蜡烛，左手遮住光，右手分别用拇指和食指夹住种蛋的两头，放在烛光下将每个蛋照一遍，貌似有点像在鸡蛋里挑骨头。她说孵化正常的能照见蛋里有很细小的小红点，假若没红点的一般是无精蛋，她会用朱砂或颜料做上记号待下次再确认。十天左右进行第二遍照蛋，这时能明显照见蛋里面有像蜘蛛网一样的红血丝，没有的则是我们常说的坏蛋或死蛋。估计“坏蛋”一词也源于此罢，这时可以将确认的坏蛋拿出来煮着当下酒菜了。

    二十天以后，鸡窝开始躁动，母鸡的“咕咕”声开始频繁。揭开箩筐上覆盖的木盆，抱开母鸡，有几个鸡蛋居然自己在左右晃动，蛋壳的一端已经裂开，由里向外时不时啄几下，待啄开蛋膜，尖尖的小嘴巴率先破壳而出，伴随着清脆的“叽叽”叫声，一个新生命诞生了。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破壳而出是生命，砸壳而出是料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还在不停地撑着蛋壳的破口，一拱一拱往外探，接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露了出来，好奇地环视着这个陌生的世界。随着小脑袋的面世，小鸡挣脱蛋壳的力量似乎更大了，速度也更快了，蛋壳“卡脖子”对小鸡是一种考验和挑战，一边挣扎身体一边甩动蛋壳。蛋壳破口处有细小的碎片脱落，裂纹慢慢被崩开，挣扎着把翅膀从蛋壳里扯了出来，细嫩的小爪子使劲蹬掉蛋壳，整个身体挤身而出。刚出壳的小鸡全身的毛还是湿漉漉的，粘着一些血丝。大娘会轻轻抓起小鸡，放进铺满棉絮的纸盒子捂起来，避免小鸡受凉。

    两三天时间，一窝小鸡会陆续出壳，但也会有几个迟迟出不来的，可能也叫难产吧？这可难不倒大娘，只见她端来一脸盆温水，水温调至大约36℃左右，接近人的体温，将“难产”的鸡蛋放入水中。不一会，温水中的鸡蛋受到热度和湿度的刺激，小鸡在壳内开始兴奋起来，鸡蛋在温水中不停摇摆、翻滚，似一锅煮开的汤团。不出半小时，小鸡便在蛋壳啄开一个“小天窗”，探出湿漉漉、圆乎乎的小脑袋。

    出壳后小鸡的绒毛很快就干了，短短的绒毛密密的，像个小棉花团似的。绿豆大的眼睛，两颗芝麻一样的鼻子，嫩芽般的小尖嘴，下面支着两根细竹签似的鸡爪，样子十分可爱。大娘说刚孵化的小鸡要多给它们喂水，多让它们排泄，待排出绿色的粪便后，可以喂些筛得很细的碎米。

    小鸡在纸盒里面饲养四五天后，便能自主活动了，这时可放心交给母鸡去带。母鸡一边慢悠悠地在前面踱着步，一边“咕咕咕”地招呼着一群绒乎乎、圆墩墩的小鸡不要掉队。“母鸡每得食,必先唤其雏”，发现了一点儿可吃的东西，母鸡咕咕地紧叫，啄一啄那个东西，马上便放下，让给小鸡们吃。假如有别的鸡来抢食，它一定立马出击，拍打着翅膀将它们撵出老远。走累了或是犯困了，母鸡便半蹲着身子，让小鸡们挤在它的翅膀和肚子下休息。调皮的小鸡偶尔会从翅膀下探出脑袋，或是爬到母鸡的背上，甚至去啄母鸡的头或嘴巴，母鸡只是闭一闭眼睛算作回应，或许这也是小鸡撒娇和母鸡示爱的一种方式吧。

    啄食、刨地、用土洗澡，母鸡带着小鸡们总是身体力行一遍遍地示范，一样一样地教会小鸡生存和生活的本领。一旦受到外敌（主要是黄鼠狼、老鼠、蛇之类）威胁或入侵，母鸡立刻警戒起来，一边以急促的咕咕声警告小鸡雏马上集合到它身边来，并微张开翅膀，让小鸡藏到翅膀和肚皮下，以保护它们免受天敌攻击，一边歪着头儿看看前、看看后，挺着身子立即进入战备状态……

    大娘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在门口“笃笃笃笃”地喊一下，从草垛背后或菜园里马上就有母鸡“咯咯咯”的回应，随后母鸡就领着一群小鸡扑棱着翅膀鱼贯而出。大娘抓一把碎米撒在地上，小鸡们便“叽叽叽”地争相啄起了碎米粒，啄几下抬起小脑袋调皮地看一下旁边的母鸡，两只小爪儿还时不时在地上像模像样地划来拨去。母鸡则在边上慢慢踱着小步，偶尔装模作样地也啄一下，“咕咕咕”地似乎与小鸡们在交流着什么。大娘乐呵呵地看着挤来挤去的小鸡，“1、2、3、4……”地点数，老眼昏花地差点好几次都没数准。

    “母鸡啄儿粟，一啄还一呼”，母鸡护小鸡是天性，大娘说孵小鸡可以让母鸡的天性不失真。只要她还能行动，每年都要孵一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