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 自《水浒传》问世以来,对小说的主旨思想历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法颇多。有说是农民起义的,有说是忠义报国的,有说是忠奸斗争的,有说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也有说是为市井细民写心的,有说是描写土匪强盗的,有说是为士人写心的,甚至还有说是谏书的。如此等等,可以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上述各种说法,虽然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却都或多或少因了主题先行的缘故,或是出于某种目的的需要,随意取舍,一意附会,从而背离了小说的本原,没有抓住小说主旨的本质。 我们只有立足文学性这个基本尺度,通过细究水浒故事的流传脉络,探讨小说产生的历史背景,切入小说的文本本身,探寻小说编写者的创作本意,才能准确把握小说的主旨。 那么,《水浒传》小说的主旨思想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认为,《水浒传》小说就是一部反映以宋江为首的梁山好汉群体,反对滥官污吏,一心全忠仗义,忠君报国,最终却被奸佞所害的全景式的现实主义小说。 我们为什么说这就是《水浒传》小说的主旨思想呢? 一、小说不反皇帝 虽然小说对道君皇帝颇有微词,但是,从总体上来说还是肯定道君皇帝是“至圣至明”的,朝廷之所以会出现奸佞专权的现象,完全是因为“奸佞之臣”“蒙蔽”了“圣聪”。 小说编写者对招安问题的处理,就很能说明问题。 道君皇帝曾“两番降诏,遣人招安”梁山,可是每次都因蔡京、高俅这些“奸佞之臣”从中作梗,“蒙蔽”了天子,所以,最后都没有成功。 后来,当道君皇帝终于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就在文德殿上怒斥童贯道:“都是汝等妒贤嫉能,奸佞之臣,瞒着寡人行事!”然后,道君皇帝就御笔亲书丹诏,并派良臣宿太尉前往梁山招安。 那么,梁山听到了朝廷的招安消息后,又是怎样的反应呢? 小说第八十二回写道,当宿太尉一行前来梁山颁诏时,只见香烟拂道,宋江、卢俊义跪在前面,众头领都齐刷刷地跪在后面,迎接朝廷恩诏。萧让读罢诏书,宋江等众头领山呼万岁,再拜谢恩。“一封恩招出明光,佇看梁山尽束装”,面对朝廷的招安,整个梁山一派喜气洋洋。 宋江他们进京朝觐时,东京百姓军民扶老挈幼,沿路观看,如睹天神。道君皇帝在宣德楼上见了,心中大悦,与百官说道:“此辈好汉,真英雄也!” 小说读到这里,我们不难发现这字里行间充溢的,满是感恩天子圣明的欢欣之意、得意之情,也就是小说编写者所感叹的:“义士今欣遇主,皇家始庆得人!” 小说编写者还特意写了这样一个细节,来表现梁山众头领招安后的神圣感。 小说写道,宋江他们上朝拜见道君皇帝,全都“穿了御赐红绿锦袍,悬带金银牌面,各带朝天巾帻,抹绿朝靴。惟公孙胜将红锦裁成道袍,鲁智深缝做僧衣,武行者改作直裰,皆不忘君赐也。” “皆不忘君赐也”,当是梁山众头领招安后的普遍心态。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小说编写者的笔下,道君皇帝虽然“至圣至明”,但却总给人一种“庸庸昏君”的感觉。 比如,道君皇帝对蔡京、高俅等“奸佞之臣”是一味的重用和袒护,而对宋江等忠义之士却是时时的失察与无视,甚至最后发现高俅、杨戬竟然谋害忠良,毒死了宋江和卢俊义,道君皇帝也只是责骂了一句“败国奸臣,坏寡人天下”而已,并没有加罪于“四贼”。 那么,小说编写者是如何来调和道君皇帝身上“至圣至明”与“庸庸昏君”这一矛盾现象的呢? 用小说的原话来说是“只被奸臣闭塞,暂时昏昧”,问题的关键在于“奸佞之臣”“蒙蔽”了“圣聪”。 我们不妨选择几个代表性的人物,来看看他们对道君皇帝和“奸佞之臣”是怎样的态度。 一个是鲁智深,他是梁山上唯一一个曾对招安提出过异议的人。 小说第七十一回,鲁智深在菊花会上说道:“只今满朝文武,多是奸邪,蒙蔽圣聪,就比俺的直裰染做皂了,洗杀怎得干净?招安不济事,便拜辞了,明日一个个各去寻趁罢。” 鲁智深认为,虽然皇帝“至圣至明”,可是“满朝文武,多是奸邪”,“蒙蔽”了“圣聪”。因此,这个朝廷就如“俺的直裰染做皂了”,光是洗洗,是永远也洗不干净的了。如果一定要在“滥官当道”的情况下接受招安,那还不如“各去寻趁”,自找门路快活的好。 不过,鲁智深虽然对招安心有异议,但他却丝毫没有要反皇帝的意思。 一个是宋江,他是梁山忠义思想的主要代表。 宋江听了鲁智深的那番话后,就对众头领说道:“众弟兄听说:今皇上至圣至明,只被奸臣闭塞,暂时昏昧,有日云开见日,知我等替天行道,不扰良民,赦罪招安,同心报国,青史留名,有何不美!因此只愿早早招安,别无他意。” 宋江言毕,包括鲁智深在内的梁山众头领“皆称谢不已”,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 因为,宋江说得很清楚,“今皇上至圣至明”,虽然“被奸臣闭塞,暂时昏昧”,但是,总有“云开见日”的时候,“我等替天行道,不扰良民”,最后一定是会被朝廷“赦罪招安”,“同心报国”“青史留名”的。 一个是宿太尉,他是小说编写者竭力塑造的忠义之臣的代表。 小说第八十二回,宋江派吴用去济州府迎接前来招安的宿太尉。宿太尉就对吴用说道:“下官知汝弟兄之心,素怀忠义,只被奸臣闭塞,谗佞专权,使汝众人,下情不能上达。目今天子悉已知之,特命下官赍到天子御笔亲书丹诏、金银牌面、红绿锦段、御酒表里,前来招安。汝等勿疑,尽心受领。” 宿太尉讲得很明白,前两次招安之所以没有成功,只是因为“奸臣闭塞,谗佞专权”,才使得“下情不能上达”。责任不在皇帝而在“奸臣”。现在“天子悉已知之”,了解了梁山的“忠义”之心,所以,对此次招安“汝等勿疑,尽心受领”即可。 还有一个就是小说编写者。 小说编写者在小说第一百二十回特意写了这样一段议论:“至今徽宗天子,至圣至明,不期致被奸臣当道,谗佞专权,屈害忠良,深可悯念。当此之时,却是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变乱天下,坏国,坏家,坏民。” 这段议论清楚表明,小说编写者认为在朝堂之上,“至圣至明”的“天子”与“变乱天下”的“贼臣”是完全对立的,那言语之间充溢的,是对“天子”的同情和对“贼臣”的痛恨。 所以,无论是宋江、鲁智深,还是宿太尉,抑或是小说编写者,在他们的眼里,皇帝始终是“至圣至明”的,可恨的只是那帮“蒙蔽”了“圣聪”的“奸佞之臣”。 至于道君皇帝与李师师的风流韵事,虽然为许多人所诟病,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小说编写者并没有借此来批判道君皇帝的意思。相反,梁山最后之所以能招安成功,李师师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在宋江的眼里,李师师甚至是“梁山泊数万人之恩主”。 因此,从小说原著的描写来看,小说完全没有要反皇帝的意思,忠君报国的思想始终是贯穿整部小说的唯一一根主线,否则,我们就是太高看小说编写者了。 各位看官应该知道,“忠”是儒家的传统伦理思想,孔子曾明确提出:“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 秦汉以后,“忠”的概念逐渐演变成了臣对君的绝对服从。董仲舒在《春秋繁露》里提出了“三纲”之说,班固《白虎通义》对此又作了具体解释:“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这种臣对君绝对服从的思想,在南宋时期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朱熹弟子陈埴甚至提出了“天下无不是底君”的说法。这样,“忠”就成了臣对君的一种绝对服从和单向度的义务,成了“天理”。 张静庐先生在《中国小说史大纲》中指出:“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思想,就是一时代有一时代的小说。” 《水浒传》小说中的道君皇帝,虽然不是小说“引首”里所写的太宗、仁宗那样的明君。但是,在小说编写者看来,他却是那个风雨飘摇时代的国家象征。 因此,道君皇帝的德行可以被讽刺,甚至可以被批评,但是,他的形象却不能被否定。 所以,小说编写者他不可能超越他所处的那个时代,那也是必然的了。那么,小说对贪官又是怎样的态度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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