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首发《人民文学》2021年第7期,今年3月于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海飞的谍战小说从《向延安》到《捕风者》再到《麻雀》《惊蛰》,从小说创作到影视改编无不展现出他惊人的艺术想象力和探索人性关系的卓越才能。海飞笔下大多是喧嚣市井中的小人物,比如《麻雀》里的陈深、《醒来》中的陈开来以及这本《苏州河》中的主人公陈宝山。 1950年,上海警察局警察陈宝山,在苏州河走完自己的一生,享年38岁。宝山生前与三位女性有过特定的交集。中共地下党员的妻子来喜,说他是好人;仲泰火柴厂老板娘(军统特务)童小桥,视他为知己;军统女特务周兰扣,曾说他是上海警察里最像男人的人。盖棺定论,如果宝山回望人生,看到三个女人的评价,也应知足。 上海解放,新旧交替。时代转型,百废待兴,那些对机会有准备的人会在弯道超车。按常规,优秀警察宝山完全可以坐到刑侦处处长位置。令人惊诧的是他被清理出警察队伍,沦落到仲泰火柴厂当门卫。这样的反转令人惊诧。祸不单行,宝山的腿在之前的一次出警中被特务老金从暗处棒打与枪击,瘸了。当然,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还有,时常头晕目眩的他居然是因为患了恶性脑肿瘤晚期,生命倒计时三个月。 海飞擅长讲故事,折射人性幽微,流露出生活的严峻与沉重,蕴含人物与环境相碰撞的矛盾与冲突。文中有处细节仿佛有悖常理,却可以窥见作者在人物塑造之中的刻意之处,他用不经意的笔触,告诉你一个人真正的个性。这个细节是:宝山买了山东景芝的高粱大曲找张胜利,说公安局人事处长已经找他谈过,安排他去仲泰火柴厂当门卫,说还想当警察。 这件事根本就是张胜利设的局,宝山为什么没有暴跳如雷?作为刑侦处最优秀的警察,宝山的思维缜密,却被怂人像软柿子一样捏,还赔笑脸,这看上去不是宝山的风格。尼采曾说过: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一直以来,破案成功瞬间是宝山的高光时刻,可是背后要经过多少至暗心境的磨炼?宝山有他的狭隘与脆弱,也有着自己的才华与隐忍。 祖父是巡捕房华捕分队队长;父亲是上海特别市公安局红人,救落水苏州河的圣约翰大学女生时殉职。那年宝山十五岁,父亲拜把子兄弟接替父亲职务,之后抚养他成人。养父的儿子张胜利跟他同岁。家国情怀源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家风传承,宝山把自己钉在为人当存感恩之心的道德十字架上,既容不得别人损害民生,更羞耻维护自己的世俗权益。他吞下委屈,不为难张胜利,也碍于已故养父母面子。中共地下党员周正龙(代号“猫头鹰”)试探他说国民党保密局想用他,他拒绝。他说周正龙心太软不适合做官,其实说的也是自己。宝山什么都不争,他愿意为之无声奉献的是才华、爱情、友情和生命。 文学是人学,人是一切社会关系总和。人们总是在集体中汲取力量。宝山也是如此,妻子来喜与徒弟炳坤都是中共地下党员,宝山慢慢明晰他们的身份。在妻子与徒弟的感召和影响下,历经磨砺,宝山最终完成了历史使命和自身的成长。 死亡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海飞用主人公墓葬形式选择的细节打造这位隐秘战线普通战士宝山的精神制高点。宝山托徒弟炳坤照料妻子来喜与遗腹女,并为遗腹女取名为苏州河;要他把自己葬在周正龙旁边——上海还有许多特务,他和周处长在那边要看炳坤办案。在那个世界,摆渡人周正龙,一定重塑了他的三观,他的才华一定辐射了更多的人,他一定从幽暗的洞穴走到了豁然开朗的原野。作为家国情怀奉行者,宝山有过狭隘与脆弱,作者海飞用“不争”与“慷慨”为他增值。宝山没有死,青春定格在38岁。小人物宝山以正义、信念与血肉铸成了人民战争中属于自己的那座钢铁长城。 每一个个体都会经历坎坷曲折的斑斓旅程,在时代洪流中可能不值一提,但当他们怀揣了家国情怀,在特定历史的节点中塑造成尽管微不足道却照样闪闪发光的身影后,就代表了时代的精神印记。海飞的中篇小说《苏州河》像一条暗流潜涌的河流,以冷静而又流畅的平静笔调裹挟着磅礴延绵的力量,探究了历史洪流特别是在时代变迁之际人性的复杂与丰盈,人作为独立个体的情感、信仰与情怀,以及人生方向的多种可能性,并以此谱出一支雄浑磅礴却又千转百回的命运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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