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懿 它是一块石碑,一块立在水中的石碑。 从南宋到今天,700余年,它一直半泡在水里,立于水中是它与生俱来的使命。 历史上,它也曾经倒毁,又数次重立。上世纪末,人们将其从土里翻出来,重新把它安顿好,还是让它站在最初的位置上,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石碑上方,有一座碑亭专门用来保护它。700年,碑亭周边人世沧桑,只有它,看这世界如烟云过眼。 除了碑额、落款,整块石碑只有一个字,“平”,楷书正写,笔画健劲。这个字承载着立它之人的理想:河水清、天下平。 南宋淳祐二年(1242)的夏天,宁波的雨连下了两个月还不见晴。百姓愁眉苦脸,眼看就要受灾。郡守陈垲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要下雨娘要嫁,这世上有太多人力难以掌握的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陈垲,桐乡人,一位勤勤恳恳的官员,宋史有传。他在宁波任上时间不长,1241年底到岗,1243年正月离任,总共也就一年多。这一年多里,他在宁波做了很多事,大部分与水利有关。疏浚东钱湖,清淤它山堰,疏通城中“气喉、食喉、水喉”等“三喉”,使城里城外水道通畅,桩桩件件都能看出他的用心。 看着天一直下雨,陈垲心里也堵,但他没有放弃。终于,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叫人在县东一里的大石桥(今江东南路大石碶),立一把“平水尺”。 大石桥初建于1098年,是江东水系汇入奉化江的一个口子,建成距当时已有100多年。陈垲叫人修了修,在桥下筑平水石堰,“内可以泄水,外可以捍潮”。如何启闭?陈垲提出一个设想:以“三尺为平”。如果过了这个数值就泄水,反之则把闸门关上。 这个数字并非凭空掉落,而是陈垲反复研究决定的。这是一个有心人,他曾在宁波写过《出郊观稼》诗,说自己“数月两出郊,劝农复观稼”,他关心水利和农事,高度评价王元暐修筑它山堰的功绩,觉得自己能够、也应当做一个像王元暐那样的官员。 陈垲在大石桥立平水尺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他希望可以通过这一地的观测调控整个宁波的水位。宁波是个水城,把水理顺城市也就治好了大半。但在此之前,农村各碶闸放水需要先向都保长报告,经都保报给县府,县府向州府请示,再下批文。如此往返少则十天,等政令通达,黄花菜都凉了。在宁波城市附近立一把平水尺,可以方便高层掌握水情,大大提升工作效率。可惜,大石桥的平水尺没有留下来,徒留史书上一则记载。 在陈垲离任的十年后,另有一位叫吴潜的官员来治理宁波,吴潜官至南宋丞相,影响力非小小一个陈垲可比。 到了地方上,吴潜择善而从,大大方方沿用陈垲的思路,并将其深化——他亲自做主把“平”字尺直接立在了鼓楼之南的月湖东北,衙门看水位,召唤小厮跑两步就到了。 这把平字尺没有刻度,吴老爷大笔一挥,亲自写了一个“平”字。水位漫过“平”字就放水,未至“平”字则蓄水。 人类想出的懒办法能够流传,一定有非常深刻的原因。可能是出于丞相的威慑力,也可能确实有一定实用性,吴潜版的水则碑就这么一代一代传承了下来。有幸的是,它也是我国现存为数不多的仍在原址、基本维持原貌的水则碑。 摘自《宁波文化符号》(宁波市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 宁波出版社2021年10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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