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飞月 春三月里的一天,有乡人在老家群里吆喝:街上起会了,都回来看戏呀。我一听,心中顿时有潮起,想起了一些有关乡戏的事。 会,由戏而起。农闲时节,乡下戏班会受邀到各地去唱戏,曲剧、豫剧、越调、二夹弦等,都是我乡人所喜闻乐见的剧种。戏像一块磁铁,它能把十里八乡的人都吸引过去。对此,民间有顺口溜:想起前春二十八,县城东关起会了,套着驴,牵着马,领着她姨和她妈,七大妗子八大姨,领的都是她一家……这顺口溜诙谐地描绘了起会时的热闹与兴奋,说是女眷多,但其实,现场男人也不少,他们很多也都会唱戏。 人多的地方,商机也多。小商贩、手艺人,民间歌舞团、杂技团……都会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使其形成一个热闹繁华的盛会。这盛会的核心,是戏。 阳丰街起戏,通常会有两台,东一台西一台打擂,看谁台子前人多。那场面,真是喜气又热闹。 起戏时,大人们会用车子拉上老人和孩子,拖家带口一起去。看到中午,一般也不回家,就在会上吃小吃,吃完接着看。这种与平常日子很不相同的生活,着实让人兴奋。 看戏,会看的看个门道;不会看的,看个热闹。 大学时,曾听一师弟讲,他之所以文字功底不错,全是因为他小时爱听戏看戏的缘故。而且他也会唱,如今是一位会唱戏的大学教授。 很显然,我这师弟是会看门道的人。而我,则是那个典型的只会看热闹的人。 我所关注的,多是戏台子下面的那些小吃,江米糕、花米团……江米糕是米粉制成的喷香小饼;花米团则是用糖稀将米花粘成的小球,用线串成串,下面还有细彩纸做的缨子,风一吹,会飘起来。临近中午时则开始思考,是吃一碗胡辣汤还是一份拌凉粉…… 当然,我也看戏,但似乎只爱看年轻的旦角,看她们桃花样的妆扮,看她们甩起长长的水袖…… 看完戏,大人不在家时,我和小伙伴就开始作精。爬到床上,披上床单,开始装模作样地唱戏。我的小伙伴叫娟子,和我同岁,她也是会看门道的人,会字正腔圆地唱,最终将曲剧唱成了自己的终生爱好。 在我的回忆里,乡戏是无声的,像卓别林的默片,因为不会唱,配不上声。逢此时,我就会把娟子或乡人们的戏段翻出来,听上几遍。 一天,我听戏时女儿走了过来,问我在听啥。我把耳机给她,问,能听懂不?她说,当然能咯,这是河南戏,以前太姥姥给我听过的。她的太姥姥,即我的祖母。 祖母在祖父去世后,每晚看戏,看老年播放机上的戏。 那几年,每逢春节回家,祖母就喜欢在她的大床上叠一个漂亮暖和的被窝,让我和女儿睡在她旁边。 在我们洗刷完毕坐到被窝后,祖母就开始请我们看戏。女儿是个活泼的皮娃,但因敬重并喜欢太姥姥,却也陪得很认真。我听不懂,通常很快就睡着。一觉醒来,发现女儿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祖母却已经眯着眼了,让人一时分不清谁是真戏迷。 我叫祖母睡觉,她睁开眼说,其实没怎么睡着。于是,又迷迷糊糊地看下去。她的睡眠,是飘在半空里的楼阁,不着地的。 祖父在世时,祖母是不看戏的。她总是很早就睡,轻微地打着鼾,像个孩子似的,睡得很香,祖父看电视都影响不到她。祖父一走,她就睡不着了,需要戏来抚慰她,想让我们陪她。 戏,乡人生命中的母音,它能带来最熟悉最贴心的安慰。听到唱戏,我们也常会想起会,想起春暖花开,现世安好。故而,戏曲在我乡人心目中,是无比重要的。 如今,因为疫情,我已经两年没有回去了,故而,当听到阳丰起戏时,真想回家啊。开上父亲的敞篷三蹦子,拉上祖母,穿过菜花田,穿过桃花林,去听锣鼓咚锵,看桃花旦……至中午,吃上两碗浆面条,再买两串花米团……正想着时,忽又听说,为防疫,戏没起来。这感觉,像是故乡和我一起,做了一场有关乡戏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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