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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 汤青 配图 |
□魏人彪 每天上午10点半左右,收发会将一叠墨香盈鼻的报纸放到我的办公桌上。 打开《光明日报》,又见每周期待的《光明文化周末》专刊,“文荟”版依旧是整版的重头文章,细细读罢,操起剪刀将整篇文章小心剪下来,用胶水粘贴在剪贴本上,然后将报纸大出本子的边缘折叠齐整。 这样的剪贴工作,我已经断断续续做了几十年。 A 在没有网络、信息迟滞的年代,剪报不失为收集和积累资料的一个好办法。 1978年11月,我高中毕业招工进入宁海茶厂。那时茶厂土木建设方兴未艾,大型制茶车间刚刚结顶。新年元旦前夕,我们一同招工入厂的40多名新职工被送往金华祝枫亭茶厂进行为期3个月的培训,学习车间生产管理和茶叶精制工艺。经过一个月的上机实习和理论测评,定岗时我被分配到车间办公室做统计工作。1979年2月17日,《人民日报》刊发《是可忍,孰不可忍》著名社论,拉开了我国“对越自卫反击,保卫边疆作战”的序幕。那段时间,我被无数战斗英雄的英勇事迹所深深感动着,我想要把英雄们的战斗故事收集起来。车间办公室只有一张《浙江日报》,每天师傅们轮流看完,都会整整齐齐地夹在报夹挂在报架上。那时候,报纸也是重要的学习资料,且所有的旧报纸都会定期被单位后勤部门统一回收,而我又是一个外人,自然无权剪报,我决定抄。每天吃过晚餐,我就一个人躲进办公室抄报纸,一个晚上,我得将当天的英雄事迹的所有通讯全部抄下来。最多时有一个多版面,因此常常抄到深夜,抄得手臂酸胀。那是一个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我沉浸在笔底下壮怀激烈、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里,不觉得冷,常常不知道车间里夜班下班轰鸣的机器声什么时候停息…… 我的第一本剪贴本是用厂里的信笺纸装订成的。封面上,贴了一张我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副刊刊头的配图,忘了是《浙江日报》的还是《工人日报》的,是一幅国画“雏鹰竹石图”,能辨得出落款处“时值庚申冬月作于香港”几个字,画下是副刊刊名“百花园地”和“第318期”。现在40多年过去了,纸质封面亦已泛黄,生出了许多浓浓淡淡的斑点,像沉积了那些悄然逝去的似水时光。 那时才十八九岁,所以剪报内容也充满了青春的气息。翻开第一页,是当年杭州大学学生马莉琳铿锵激昂的演讲稿《祖国与我》,还有《青年要争当改革的闯将》《说青年的眼光》《他们是自学成才的典范》等,都是激情澎湃、意气风发的文章。从一开始,我对剪贴的内容就没有主观限定,无论是政论文章、历史人文、新概念新思潮、科技创新,还是旅游、美食、生活小常识,“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只要喜欢,就剪而贴之,如《生活里没有观众》《“典型学”存疑》《用人之长与容人之短》《“信息”的科学含义是什么?》《动物纪念碑》等等。当然现在看来,有些文章显然也有着明显的时代局限和烙印。我还喜欢将它们“眉毛胡髭一把抓”杂乱无章地贴在一起,我觉得,在以后阅读时就不会显得单调,可以让思想在互不相干的内容板块间跳跃、碰撞,产生思考的火花。 B 至今,我对当年的那些事依然记忆犹新。我们车间办公室里也只有一张《浙江日报》,后来《宁波报》复刊了,才又多了一张报纸,但厂部几个办公室的报架上却有不少报纸,《人民日报》《工人日报》《中国青年报》《参考消息》等等,它们那样强烈地诱惑着我。为了能看更多的报纸,我尽量与相关同事搞好关系,在做完手头工作后,就迫不及待地钻到他们的办公室去看,一两天去一个办公室,十天半个月轮流一次。去看的时候带上纸和笔,看到有喜欢的文章就把报纸名称和刊登日期记下来。等到过了一段时间,报夹上的报纸多了,夹不住新报纸的时候,办公室的同事就会把旧报纸取下来,用细绳简单捆扎一下,堆放在文件柜的角落里,等积攒到一定数量再作处理。这个时候我的机会就来了。我把旧报纸借出来,按照记录的报纸名称和日期把自己想要的文章一一剪下来。 接下来是粘贴。以前没有胶水,但有一种东西叫“化学糨糊”。化学糨糊是干品,棉花状,却没有棉花那样白净松软。使用时,只要按一定比例将化学糨糊放进温水中不断搅拌,它就会与水融为一体变成黏乎乎的糨糊了,很方便。为了尽量使整张信笺纸贴满,做到既美观又不浪费(那时候领用一本信笺是要经车间主任签字同意的),先得根据剪报版面大小和文章本身是横排还是竖排的不同进行“拼图”,然后将剪报背面均匀地涂上糨糊,对边对沿整齐地贴上去。一页完成粘贴,就在底下垫上一张其他废纸,以免糨糊的潮湿影响到后面一页。粘贴工作阶段性结束后,再在剪贴本上面压上几本厚重的书籍,这样等糨糊干了后,因湿起皱的纸张就会复归平整。那时做什么都很认真,不像现在草率马虎,只是粘贴住一点,不掉就行。 C 光阴更迭,时序前行。如今,世界已进入了一个更为开放、多元的崭新时代,网络缩小了时空,也为我们获得所需信息提供了快速和无所不能的便捷。我也喜欢动动指头毫不费力地直接从网上下载所需资料(我自己私底下称之为“剪屏”)。下载的资料越来越多,我就建立一些专门文件夹用来保存,并将这些文件夹名标记为“好看1”“好看2”“好看3”“好看4” …… 但我仍然深深地热爱着那些墨香盈鼻的报纸。报纸是我无法舍弃的情结。现在报纸多了,读报的人却反而越来越少了,甚至于已为数寥寥。在单位里,收发的同志知道我喜欢看报纸,除了订阅的,也会将一些“无人认领”的、重份的和赠送的报纸都送给我,所以每天,我都会收到厚厚一叠报纸。这样的免费“福利”,让我开心无比。在翻读报纸之前,我会将抄写本、水笔、剪刀、胶水和剪贴本等一应工具一一放置在手边。这个准备的过程,仿佛是迎接一个庄严时刻的净手或焚香,充满了仪式感。 读报,其实也不是简单的泛泛浏览,得像一个机智警惕的猎手,目光炯然,在一片文字的皑皑丛林中搜寻,发现心仪的目标。碰到警句、格言、入心入脑的句子和小段落,我就随手抄在抄写本上。我也喜欢集报,收集一些深度的、全景式的专题,比如《光明日报》的《新中国文学记忆》,以连续刊登形式,一周一期,每期跨版两版,半年时间共23期,从1956年贺敬之发表于《延河》杂志的《回延安》到《三体》和近十年百花齐放的新世纪文学,通过对每一部作品产生的背景、文本评析、传播与影响等板块的阐述,对新中国文学进行历史节点式的展示和系统性回顾,很有珍藏价值。还有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的《光辉的历程》、《永恒的经典》以及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我都悉数收集,每一个专题都不曾遗漏一张报纸。当然,日常里让我乐此不疲的还是剪报。现在,我的报纸我做主,我可以无所顾忌地手起剪走,把那些好文章明目张胆地“窃为己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宁波晚报》副刊《三江月》上的王太生、米丽宏、桑飞月、耿艳菊等都是我十分喜爱的作者,他们令人心醉神迷的美文轮番走进我的剪贴本,常常让我在倦怠和寂寞的黄昏与之不期而遇…… 剪报,为我的散文创作提供了丰富而翔实的知识点和信息量。我的许多作品,比如《藕花深处》《低碳生活》《微笑》等都得益于资料的长期积累。 不过现在,像我这样的剪报人,可能是所剩无几的“幸存者”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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