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慧娟

    《暂坐》是贾平凹2020年出版的一部都市题材小说，以西京茶庄为中心，讲述了十位女性在生活上互帮互助，在精神上相互依偎的故事。小说没有宏大的历史叙述，而是平铺直叙，写尽日子的破烦琐碎。与作者以往的创作不同的是，这部作品中有更多的人物在“说话”。作者从世情和人情的角度切入，通过各种各样的“说”，编织了一幅众生相，勾勒出当代都市文明与传统民族文化交叠下的世道人心。

    俄罗斯女子伊娃是贯穿小说始终的“旁观”叙述者。小说以伊娃满怀期待回到西京拉开帷幕，以满载失望离开西京作为结尾。她是众姊妹中唯一没有深陷社会泥沼的“清醒者”，因此能够较为客观地“说”尽人间百态，能够一语道破“海姐是织网人，也成了网上猎物”的事实。

    除了伊娃的大叙述视角，文章还不断地将话语权让渡给其他女子，大篇幅地围绕琐事展开“无聊”对话。

    “暂坐”茶庄里的独立女性们，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或忍受着生理上的病痛，或经历着生意上的坎坷，或面临着情感上的不被理解。所有姊妹都来找姐妹之首——海若倾诉苦恼，密集的对话不仅交代了事情的缘由、经过，也在共性群体中塑造了每个女子的独特个性。海若大气果敢，常常一语中的，能为姐妹排忧解难；司一楠偏中性性格，言语间有豪爽与刚直；辛起卑微爱虚荣，所以常将“我是乡下人么，我必须表现为城里人”挂在嘴边。

    这些对话作为小说的枝叶，在直观感觉上并不凝练，似乎删去也不影响情节的整体走向，但作者的高明之处正在于准确捕捉到不同人物之间对话的精髓，并以此刻画出诸多女性形象，或独立智慧，或善良单纯，或厚道诚恳。作者只是让情节以生活本身的样态展开，像是在客观实录，又尽力避免“流水账”的嫌疑。

    在不经意的对话间，作品中还时而冒出“城市繁荣呀，物质越丰富垃圾越多”“找对象其实是找自己，交朋友也是交自己”“苦恼就是有了自我，有了分别，引起了不自在，不满足，不完整”这样的金句，或富有生活气息，或典雅优美又富含深度，给人以层出不穷的阅读快感和智慧启迪，其中包含着作者近七十年生活沉淀后的人生体悟。也许这就是贾平凹平铺直叙的“笨”写法能在追求视野、追求深度的当代生存下来的重要原因。

    除了公共空间里的人物对话，小说的一大亮点是私人话语空间里的独白。小说每个章节都直接以“人物+空间”作为标题，人们在茶庄等不同空间里展开社会活动，经营社会关系，散发“独立女性”的特有魅力。然而行走江湖，难免为己所困，出现精神上的自我矛盾——姐妹面前永远的“顶梁柱”海若，在私人卧室里滔滔不绝地向羿光倾诉自己的苦恼；花钱不眨眼的应丽后在佛堂里一遍又一遍地反省自己的物欲与贪婪……两种空间里截然不同的言语表现，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立体、丰满。每个主人公或在冒险，或在挣扎，背后都有着说不尽的心酸故事。私人话语空间几乎成了人们重新认知、洗涤自我的圣地。

    小说结尾，茶庄出事，老板海若因涉嫌行贿被纪委叫去谈话；严念初因医疗器械生意联合他人坑了姐妹应丽后，姐妹闹得形同陌路；众姊妹轮流看护生病住院的夏自花，依然没能留住她……每个人都在拼命追逐，如此疲惫，以至忘记了茶庄“暂坐”的真正含义。该散的散，该走的走，没有多余的交流，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说在热烈的“说话”中走向高潮，又在“简洁”的对话中“归于平静”。作者以“说话”这种独特的方式，缓缓道出“真相”——人生不过来这人间“暂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