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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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5月08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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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好在无香

——《南枝笔记》自序

钱利娜

    对一只墨水瓶凝视久了,诗意便萌芽于静默中。对生活的注视,终生观察他人的技巧与敏感,在写作中得以复习与重构。这持久的战栗,是我诗歌的缘起,也是创作的永动机,使我熬过了一年又一年。从二十四岁在《诗刊》发表第一首关于春天的诗开始,已出版的四部诗集,是沉默的时光换回的更加沉默的果实,虽百无一用,但可聊以自慰,确信自己永在艺术成熟之路上行走。写作于我,既是自我完善的途径,也是自得其乐的法子。

    窗外海棠年年开,花美却无香,无香是遗憾,但无香本身也是一种自若,总是如此,人生之憾处却成就了好处。

    二十年,闲云散去,深居简出,写作成为我生命的常态和习惯。我的第五部诗集《南枝笔记》如深埋于土壤中的种子,于幽暗中积蓄力量,迎来了破土而出、妆成出阁的那一天,而通过写作获得的无限可能性,使平凡日子时时翻新,这是克服人生枯燥感的好法子。

    感谢那些阅读的时光,作为一个写作者,阅读花去的时间要远远超过写作本身。上苍给一个人的才华是有限的,你得慢慢把它养大,修炼内心,筛选现实。写作是一门手艺活,除了日日在键盘上的手指运动,最可倚靠的常青树大约是阅读了,甚至可以这样说,是持久的阅读激发了我的每一次写作。

    一本红楼,从十三四岁读到三十七八岁,断断续续,时拿时放。人到中年,红楼一梦还是案头常备之书。在曹师面前,我还保持着儿时程门立雪的姿势。少年时对每一事都抱好奇之心,如今读每一句诗都有沧桑之感。小时候写下的第一首诗歌是对《葬花词》的模仿,他者的字被置换成了半瓶子晃荡的少女式忧伤。但一日日累积营养,读过的句子化成流动的血液,变成目光与手势,只需要用语言把它掏出来进行重构。多少味中药熬成一粒蜜丸,多少潜流汇聚成一口不枯的深井。总是如此,真正优秀的写作者从亢奋的激情开始,以冷凝的明智结束。事实上,在从容与激情之间保持平衡,是一个写作者需要始终面对的一个问题。

    二十年写诗,滚石上山,西绪弗斯就是我。

    我挑战着对于复杂性的追求。每一首诗,都容纳了我的个人经验,又深切地表述他者的情状,力求也是时代的佐证。我是个贪心的诗人,我有一身的诗歌理想,也有无法言说的对于诗艺的“野心”。在我很多诗歌中,哪怕是用第一人称写的诗歌,也准备好了面向所有的“你”“你们”“他们”。

    二十年,我把诗歌看成生命的另一种形态,我的第一美学,理性与直觉的融合,遐思的自由,思想的音乐。每首诗,反复用掉的是内心的回声和阴影,呈现的是灵魂与生活的不对称性。诗歌借助汉语的马车将我的过去和现在,甚至对未来的张望连根拔起。在它繁复的根系,可以看见露珠与泥土、昆虫并置,过去与现在交织,这是我的诗歌渴望企及的灵魂风景画——准确并有延展性的细节,十分复杂的理智与情感,以及对现实形而上的抽象。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缺了一角,我把这种个体经验看成是一种普遍存在。缺失的一角以及由此滋生的情感振荡是我们共同的遗传基因。精神基因造成了我灵魂的形状——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它超过生活的那部分锯齿形面积,就是我的诗歌地图。

    近几年,我开始有计划地转向小说和非虚构创作。《南枝笔记》中的这些人物与我相逢的机缘是在我小说创作之时,同样的人物原型,同样冷静、矜持的叙述方式,放在两种不一样的体裁时,结出的是两种果实。但小说创作需要大块的时间,诗歌写作就被挤压。要打通两种文体之间的任督二脉,又得经历诸多沮丧和困顿。很多诗人进入到小说创作后,再也无法回到诗歌的怀抱,语言的密度和习惯发生变化,即便要重新写诗,也路障重重,语言一旦变得松弛,频道再也无法回切。我似乎出现了相似的前兆,诗歌写作速度变慢,写作量也变少,但我还是会强迫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必须写一定量的诗歌作品,我把它称之为写作的节奏。

    幸好,几年的小说写作后,那些人物和命运在我心上的投影,开始哺育我的诗歌写作。克制的写作,让我的语言变得更有韧性。“诗歌是语言进化的灯塔”,我发现自己在做瘦身术,力求语言的每一块骨血都包含更大的信息量和个人气质,却又不失直觉可感。它呈现出的异质,让我对自己松了一口气。一个诗人,最怕的是重复,重复别人和自我重复。小说写作给予我新的启迪,如何静观默察,烂熟于心,凝神构思,一挥而就;如何在诗歌写作中寻找那最精确凝练的细节,“衣褶裙带,手指足步,最是要紧,一笔不细,不是肿了手,就是跏了脚”。比如:写《玉女》这首诗时我希望读者在浅显而有节奏的句子中,能看到我带着嘲讽的微笑的嘴角;《月光》中,我渴望通过爱情展现我对生命的体悟和深思;《小贩的信仰》是我工笔描绘又带有批判性叙写的女性形象;《伤逝》用 “矜持”冷静的叙述,来展现刻骨的疼痛和决绝的深情。

    我渴望在每首中诗都能展现我的直觉、深思和对语言化繁为简的攀爬。

    我心中的理想作家,应该是通才,而通才需要更高的写作天赋和更持久的训练。我认为,杜甫的丰富和复杂似乎值得当今写作者借鉴。当下诗歌写作有运用个性化语言而树立诗名的,有写口语诗写得通达深刻而获得认同的,有直觉写作而煜煜生辉的,流派各立,鱼龙混珠。但很少有诗人能做到“诸体皆备,无体不工”,也很少能做到直觉与智性共存,冷静的深刻与感伤的魅力同生。

    如今,我读得最多的诗人是杜甫。从沉醉李商隐到精读杜甫诗作,我也从青年时代进入到中年。人愈老,诗愈多,艺益工,他的写作实践也可以给一个写作者十分全面的启迪。日月风,阴晴雨,涉笔成趣;崖寺古镇、栈阁竹桥,随物赋形;役夫戍卒、篙师野人,工笔勾勒。新硎初试时,年少轻狂的官家子弟杜甫已写下极具浪漫主义气质的雄奇苍茫之作《望岳》,“儒术于我有何哉?孔丘盗跖俱尘埃”的诗酒风流,堪与李白的“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相媲美。也有白居易那样平淡简易,以俗字俚语和大白话入诗——“一行白鹭上青天,两个黄鹂鸣翠柳”。《三吏》《三别》几乎是两组结构十分严密、语言又非常老醇的系列短篇。诗论《戏为六绝句》,是他探索诗歌理论的一个成果, “转益多师”恰好呼应他的风格多样。“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的恬淡有之,“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炽烈有之,“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的轻巧有之,“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的雄壮有之。细大不捐,深广厚重,把诗写得千娇百媚,无所不及,令今日的利娜愿做门下走狗。

    历代诗人卓有成就者,无不学杜甫。我谨以这部《南枝笔记》向杜甫致敬。经历过直觉写作、智性探索,我的诗歌写作之路,渴望能越来越丰富,越来越通达,这是挑战,也是找到更完整的自我的一种方式。

    (本文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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